《指南錄後序》藝術特色

本文的藝術特色,表現在以下兩方麵:

一、記敘、說明、抒情相結合。
就全篇看,第一部分(1—3自然段)側重記敘,第三部分(5—6自然段)以說明為主,第二部分則突出抒情。事實上三者往往融為一體,很難截然分開,而三者結合的方式又不一樣。有的在記敘的基礎上抒情。如第二自然段記敘“初至北營”“予羈縻不得還”及“被驅北往”三個階段不同形式的鬥爭之後,接著寫“予分當引決,然而隱忍以行”。這兩!反映了作者矛盾的心情:既想以一死報國,又想以有生之年繼續求救國之策。“昔人雲:‘將以有為也’”一!,包含的思想感情尤為複雜:有對含笑就義的“昔人”南霽雲的緬懷,有對自己的策勵,有中興宋王朝的熱望,也有為此而忍辱含垢的沉痛,並且說明了“隱忍以行”的原因。有時在敘事的前後,都用具有強烈感情色彩的詞!直接抒情。如第二部分開頭的“嗚呼!予之及於死者不知其幾矣!”結尾的“嗚呼!死生,晝夜事也,死而死矣;……痛定思痛,痛何如哉?”等,都直接抒發了百感交集的情思。而這種情思又是因追憶南奔途中“非人世所堪”的艱險遭遇引發出來的。中間記敘的種種麵臨死地的情景,是這種情思賴以產生的基礎。兩者緊密結合,相得益彰。有時將感情融入敘事。如第三自然段的“得間,奔真州,……日與北騎相出沒於長淮間,窮餓無聊,追購又急,天高地迥,號呼靡及”這幾!,記敘的是當時由中興有望到無可投奔的處境,同時反映出作者由興奮而悲憤的急劇變化的感情。

二、語言豐富多彩
1.!式多變。全篇以散行為主,適當運用了排比與對偶。如第二部分,除了開頭結尾為散行!,中間連用了18個排比!,每!長短不一,有五字的,六字的,最長的22字,各!的結構也不相同,但每一!都勾勒出一幅場景,反映一番鬥爭,傾注作者一捧血淚,將“層見錯出”的危惡境界一一展現在讀者麵前,並且生動地表達出作者“痛定思痛”時複雜而強烈的感情。第三自然段的“不得已,變姓名,詭蹤跡,革行露宿,日與北騎出沒於長淮間”,其中第二、三兩!為對偶,第四!雖屬散行,但又當!成對,配上前麵另一個三字!,後麵一個長!,使!式錯落有致,既適應了表達內容的需要,又增強了語言的節奏感。

2.用詞準確多樣,特別是動詞。篇中表行蹤的動詞,共用了約20個,其中有表離開某地的,如“去(京口)”;有表前往某地的,如“如(揚州)”,“(夜)趨(高郵)”;有表到達某地的,如“至(海陵)”,“來(三山)”;有表經由某處的,如“過(瓜州揚子橋)”,“道(海安、如皋)”“曆(吳門毗陵)”;有表現地理條件、交通工具特點的,如“渡(長江)”,“涉(鯨波)”。即是同一個“行”字,具體含義也有區別:有表“走一趟”之意的,如“眾謂予一行為可以紓禍”的“行”;有表“前往”之意的,如“予以資政殿學士行”的“行”;有表“航行”之意的,如“行城子河”的“行”。再如“出入(亂屍中)”、“(日與北騎相)出沒(於長淮間)”等,不僅表明行蹤,還反映了環境的險惡,表現了作者一行為逃出險境的用心之苦。特別是“奔真州”的“奔”字,具有多種表意作用:表現了作者一行的行色匆遽,反映了情況的危急,而作者因逃出魔掌而產生的脫網之魚的喜悅與擔心元軍追捕而不無驚弓之鳥的餘悸,以及由這種憂喜交織而產生的忐忑不安的心情,也都可以從中領會得出。

原文《指南錄後序》

[宋代] 文天祥

德祐二年二月十九日,予除右丞相兼樞密使,都督諸路軍馬。時北兵已迫修門外,戰、守、遷皆不及施。縉紳、大夫、士萃於左丞相府,莫知計所出。會使轍交馳,北邀當國者相見,眾謂予一行為可以紓禍。國事至此,予不得愛身;意北亦尚可以口舌動也。初,奉使往來,無留北者,予更欲一覘北,歸而求救國之策。於是辭相印不拜,翌日,以資政殿學士行。

初至北營,抗辭慷慨,上下頗驚動,北亦未敢遽輕吾國。不幸呂師孟構惡於前,賈餘慶獻諂於後,予羈縻不得還,國事遂不可收拾。予自度不得脫,則直前詬虜帥失信,數呂師孟叔侄為逆,但欲求死,不複顧利害。北雖貌敬,實則憤怒,二貴酋名曰“館伴”,夜則以兵圍所寓舍,而予不得歸矣。未幾,賈餘慶等以祈請使詣北。北驅予並往,而不在使者之目。予分當引決,然而隱忍以行。昔人雲:“將以有為也”。

至京口,得間奔真州,即具以北虛實告東西二閫,約以連兵大舉。中興機會,庶幾在此。留二日,維揚帥下逐客之令。不得已,變姓名,詭蹤跡,草行露宿,日與北騎相出沒於長淮間。窮餓無聊,追購又急,天高地迥,號呼靡及。已而得舟,避渚洲,出北海,然後渡揚子江,入蘇州洋,展轉四明、天台,以至於永嘉。

嗚呼!予之及於死者,不知其幾矣!詆大酋當死;罵逆賊當死;與貴酋處二十日,爭曲直,屢當死;去京口,挾匕首以備不測,幾自剄死;經北艦十餘裏,為巡船所物色,幾從魚腹死;真州逐之城門外,幾彷徨死;如揚州,過瓜洲揚子橋,竟使遇哨,無不死;揚州城下,進退不由,殆例送死;坐桂公塘土圍中,騎數千過其門,幾落賊手死;賈家莊幾為巡徼所陵迫死;夜趨高郵,迷失道,幾陷死;質明,避哨竹林中,邏者數十騎,幾無所逃死;至高郵,製府檄下,幾以捕係死;行城子河,出入亂屍中,舟與哨相後先,幾邂逅死;至海陵,如高沙,常恐無辜死;道海安、如皋,凡三百裏,北與寇往來其間,無日而非可死;至通州,幾以不納死;以小舟涉鯨波出,無可奈何,而死固付之度外矣。嗚呼!死生,晝夜事也。死而死矣,而境界危惡,層見錯出,非人世所堪。痛定思痛,痛何如哉!

予在患難中,間以詩記所遭,今存其本不忍廢。道中手自抄錄。使北營,留北關外,為一卷;發北關外,曆吳門、毗陵,渡瓜洲,複還京口,為一卷;脫京口,趨真州、揚州、高郵、泰州、通州,為一卷;自海道至永嘉、來三山,為一卷。將藏之於家,使來者讀之,悲予誌焉。

嗚呼!予之生也幸,而幸生也何為?所求乎為臣,主辱,臣死有餘僇;所求乎為子,以父母之遺體行殆,而死有餘責。將請罪於君,君不許;請罪於母,母不許;請罪於先人之墓,生無以救國難,死猶為厲鬼以擊賊,義也;賴天之靈,宗廟之福,修我戈矛,從王於師,以為前驅,雪九廟之恥,複高祖之業,所謂誓不與賊俱生,所謂鞠躬盡力,死而後已,亦義也。嗟夫!若予者,將無往而不得死所矣。向也使予委骨於草莽,予雖浩然無所愧怍,然微以自文於君親,君親其謂予何!誠不自意返吾衣冠,重見日月,使旦夕得正丘首,複何憾哉!複何憾哉!

是年夏五,改元景炎,廬陵文天祥自序其詩,名曰《指南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