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陌上桑》賞析

《陌上桑》是一篇立意嚴肅、筆調詼諧的樂府敘事詩。它講述了這樣一個故事:一位名叫羅敷的年輕美麗的女子,一天在采桑路上恰巧被一個太守遇上,太守被羅敷美色所打動,問她願不願意跟隨自己回家。太守原以為憑借自己的權勢,這位女子一定會答應。想不到羅敷非但不領情,還把他奚落了一番,使這位堂堂太守碰了一鼻子灰,無奈之極。

全詩共分三解。解為樂歌的段落,本詩的樂歌段落與歌詞內容的段落大致相合。第一解從開始至“但坐觀羅敷”,主要敘述羅敷的美貌。第二解從“使君從南來”至“羅敷自有夫”,寫太守覬覦羅敷容姿,要跟她“共載”而歸,遭到羅敷嚴辭拒絕。第三解從“東方千餘騎”至結束,寫羅敷在太守麵前誇讚自己丈夫,用意在於徹底打消太守的邪念,並讓他對自己輕佻的舉止感到羞愧。

詩人成功地塑造了一個貌美品端、機智活潑、親切可愛的女性形象。一般來說,人們認識一個人,總是先識其外貌,然後再洞達其心靈。《陌上桑》塑造羅敷的形象也依循人們識辨人物的一般順序,在寫法上表現為由容貌而及品性。羅敷剛出現,還隻是籠統地給人一個“好女”的印象,隨著敘述的展開,通過她服飾的美麗和路人見到他以後無不傾倒的種種表現,“好女”的形象在讀者眼前逐漸變得具體和彰明。第二、三段,詩人的筆墨從摹寫容貌轉為表現性情,通過羅敷與使君的對話,她抗惡拒誘,剛潔端正的品格得到了充分的展示。從她流利得體,同時又帶有一點調皮嘲弄的答語中,還可看出她稟性開朗、活潑、大方,對自己充滿自信,並且善於運用智慧保護自己不受侵害。當然這隻是大致的概括,事實上,作品在這方麵也不乏靈活的安排。如第一解雖然主要寫容貌,“羅敷喜蠶桑”則又表現出她熱愛勞動的良好品質;第二、三解雖然主要揭示她內心情感,但第二解使君立馬踟躕不前,分明又暗中映顯出羅敷美貌麗態的魅力,第三解羅敷誇揚丈夫姿容,與一解總述羅敷美好“遙對”(張玉穀《古詩賞析》卷五),不正可以見到羅敷本人的倩影嗎?詩人筆下的羅敷品貌俱美,從而賦予這一藝術形象更高的審美價值。讀完全詩,人們對羅敷的喜愛比起詩中那些忘乎所以的觀望者的態度來更加深厚真摯,因為他們還僅僅是為羅敷的容貌所吸引,讀者卻又對羅敷的品格投以敬佩。從這一意義上說,《陌上桑》與《詩經·碩人》在摹繪美人的形象方麵,其區別不僅在於具體手法的不同(這一點下麵還會談到),還在於它由比較單純地刻畫人物的容貌之美進而達到表現性情之美,這後麵一點顯然在文學形象的創造史上具有更重要的意義。

《陌上桑》在寫作手法方麵,最受人們稱讚的是側麵映襯和烘托。如第一解寫羅敷之美,不用《碩人》直接形容具體對象容貌的常套,而是采用間接的、靜動結合的描寫來暗示人物形象的美麗。先寫羅敷采桑的用具和她裝束打扮的鮮豔奪目,渲染服飾之美又是重點。“青絲為籠係,桂枝為籠鉤。頭上倭墮髻,耳中明月珠。緗綺為下裙,紫綺為上襦。”這些詩句一字不及羅敷的容貌,而人物之美已從衣飾等的鋪敘中映現出來。前人評漢樂府《江南》詩句“蓮葉何田田”,說:“不說花偏說葉,葉尚可愛,花不待言矣。”張玉穀《古詩賞析》卷五。這話也可以被運用來說明本篇上述詩句的藝術特點。更奇妙的是,詩人通過描摹路旁觀者的種種神態動作,使羅敷的美貌得到了強烈而又極為鮮明、生動的烘托。“行者見羅敷,下擔捋髭須。少年見羅敷,脫帽著帩頭。耕者忘其犁,鋤者忘其鋤。來歸相怨怒,但坐觀羅敷。”愛美之心人皆有之,而人類對異性美(尤其是在形貌方麵)就更為敏感,同時也會表現出更高的熱情。這些男性旁觀者為羅敷深深吸引,乃至有意無意地做出一些想取悅羅敷的舉止,(“脫帽著帩頭”的動作暗示了自己未婚)正說明他們看到羅敷時激動不寧的心情和從她身上獲得的審美滿足。借助於他們的目光,讀者似乎也親眼飽睹了羅敷的麵容體態。這樣來塑造人物形象,比借助比喻等手段正麵進行摹寫顯得更加富有情趣;而且由於加入了旁觀者的反應,使作品的藝術容量也得到了增加。這是《陌上桑》為描寫文學形象提供的新鮮經驗。

除了從側麵摹寫形象外,本篇還善於從側麵表達意圖,這主要是指第三解羅敷誇夫的內容。對這段內容,人們有兩種理解:一種認為詩中“夫婿”是羅敷實指其夫,另一種意見是羅敷虛設一夫,更有人斷定這一段是詩中的糟粕。“夫婿”究竟是實指還是虛設,這是弄不明白的問題,不過這並不重要。重要的倒是應該弄清楚:羅敷當時為何要講這番話?意圖何在?她集中誇讚自己丈夫的尊貴和美好,這顯然是有明顯的針對性。因為調戲她的是一位懷有特殊優越感的太守,羅敷說自己丈夫尊貴,則使其優越感變得可笑;又因為太守看中她的是美色,羅敷說自己丈夫美好,實際上是說隻有丈夫才可以與自己相配。羅敷這段話句句誇夫,而客觀上又句句奚落太守,這正是全詩側麵寫法的又一次運用。詩歌的喜劇效果主要也是從這裏得到體現的。第三解在整篇作品中不是可有可無,更不是什麽糟粕,而是詩篇的有機構成。

幽默風趣是《陌上桑》明顯的風格特點。如寫旁觀者見到羅敷時不由自主地表現出來的種種神態,十分好笑,而又無不是鄉民的真趣流露。又如羅敷講自己的年齡,“二十尚不足,十五頗有餘”,口齒伶俐,而又暗帶調皮,“頗”字尤見口角語態之妙。最後一段羅敷盛誇夫婿,使眼前那位聽著的太守感到通身不自在,羞愧難狀。這一寓嚴肅的主題於詼諧的風格之中的優秀詩篇,體現了樂觀和智慧,它與《孔雀東南飛》《東門行》等體現的悲慨和亢烈相比,代表著漢樂府又一種重要的藝術精神。它和《孔雀東南飛》《東門行》《木蘭詩》堪稱樂府名著。當中《孔雀東南飛》《木蘭詩》又是樂府雙壁

《陌上桑》的語言帶有明顯的藻采化傾向,主要是反映在第一和第三節中。這些構成了此篇統一的敘述風格。

正是羅敷這種表裏如一的“美”,才深深地打動了所有善良的人們,無論是年長的老者(行者),還是翩翩的少年,抑或是耕鋤的百姓,都為羅敷的美所傾倒,看見了她以至於忘記了一切。正如詩中所描述的:“行者見羅敷,下擔捋髭須。少年見羅敷,脫帽著帩頭。耕者忘其犁,鋤者忘其鋤。”這一段描寫既巧妙,又誇張,雖不是精雕細琢,但卻是濃墨重彩,羅敷那不能言喻的美盡在這旁觀者的“不言”之中。

同時羅敷的美是平淡中含著典雅、質樸中透著高貴、清麗中顯露豪華,不同身份的人能從不同的角度看到自己所欣賞的不同的“美”,這便是所謂的“雅俗共賞”。

參考資料:
1、熊依洪著.中國曆代文學大觀·兩漢魏晉南北朝文學大觀:北京燕山出版社,2008.1:128
2、張宏偉主編.誦讀與欣賞:鄭州大學出版社,2014.08:70
3、陳君慧主編.古詩三百首:北方文藝出版社,2013.01:68

原文《陌上桑》

[兩漢] 樂府詩集

日出東南隅,照我秦氏樓。秦氏有好女,自名為羅敷。羅敷喜蠶桑,采桑城南隅。青絲為籠係,桂枝為籠鉤。頭上倭墮髻,耳中明月珠。緗綺為下裙,紫綺為上襦。行者見羅敷,下擔捋髭須。少年見羅敷,脫帽著帩頭。耕者忘其犁,鋤者忘其鋤。來歸相怨怒,但坐觀羅敷。(喜蠶桑 一作:善蠶桑;相怨怒 一作:相怒怨)

使君從南來,五馬立踟躕。使君遣吏往,問是誰家姝?“秦氏有好女,自名為羅敷。”“羅敷年幾何?”“二十尚不足,十五頗有餘”。使君謝羅敷:“寧可共載不?羅敷前致辭:“使君一何愚!使君自有婦,羅敷自有夫!”

“東方千餘騎,夫婿居上頭。何用識夫婿?白馬從驪駒,青絲係馬尾,黃金絡馬頭;腰中鹿盧劍,可值千萬餘。十五府小吏,二十朝大夫,三十侍中郎,四十專城居。為人潔白皙,鬑鬑頗有須。盈盈公府步,冉冉府中趨。坐中數千人,皆言夫婿殊。”(白晰 一作:白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