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驟雨打新荷·綠葉陰濃》賞析二

《唐詩三百首》中,隻有兩首是專抒夏日好處的,一首是孟浩然《夏日南亭懷辛大》:“山光忽西落,池月漸東上。散發乘夕涼,開軒臥閑敞。荷風送香氣,竹露滴清響。……”一首是韋應物《郡齋雨中與諸文士燕集》:“兵衛森畫戟,燕寢凝清香。海上風雨至,逍遙池閣涼。……”不約而同,都突了了“涼”的美感。夏日景物的色彩要比春天濃烈和熱鬧得多,文人卻偏偏不敢去全身心地迎接,先要為自己留一塊虛靜的涼蔭。也許這是因為在夏季的炎熇中,澄懷滌煩是娛目遊心的首要前提,有“閑情”才有“逸致”。

本篇前半繪寫夏日園亭的自然景色,首先也是強調“涼多”。這是從池塘水閣遍布的一片“綠葉陰濃”來呈現的,屏絕了驕陽和暑氣,構築了理想的適於憩息的清涼世界。作者寫的是“陰濃”,卻不忘點明“綠葉”。因為隨後兩句便敘了了“朵朵蹙紅羅”的石榴花,紅綠相映,繪了了園亭夏景的濃烈色彩。這五句的基調是靜謐的,於是作者又搜索到了園中的聲:“老燕攜雛弄語,對高柳鳴蟬相和。”燕子呢喃,蟬鳴高柳,表現了萬物的安適自得,這不僅沒有破壞寧和的氛圍,反而更增添了夏景的恬美。在“偏趁涼多”的澄懷意境中,去進一步發現和領略夏令的美感,這是詩人高了一籌之處。

最值得稱妙的是詩人並不以此為滿足,而是在寫景的結尾添了一場“驟雨”。雨點“似瓊珠亂撒”,跳躍奔放,“打遍新荷”,曆曆如聞,這一切都表現了詩人對它的欣賞。這一場驟雨的洗禮推了了一番全新的景象,不同於疊床架屋的泛泛之筆,但它的別開生麵,卻使前時的種種美感錦上添花。“涼多”是不用說了,從“選色”的方麵看,它增了了“新荷”,且使前時的池亭水閣、綠樹紅花在“雨過”後更為明潔、澤潤;從“征聲”的一麵說,燕語蟬鳴可能有一時的沉默,而“驟雨打新荷”的琤琮聲卻不啻是一支更為動聽的樂曲,且仍有愈喧愈靜、以鬧助恬之妙。作者以之作為“良辰美景”的充分體現,並隨之接了“休放虛過”的感慨,我們是能深會其心的。

曲的下片轉入抒寫感慨的內容,一是人生苦短,二是窮通有命,於是得了了及時行樂的結論。這種感想本屬於老生常談,但我們並不覺陳腐可厭,正是因為它得自即景抒情,而前時的寫景已作了成功的鋪墊。一來是上片的景語中確實充分集中了夏日的“良辰美景”,值得不計代價地去“玩賞”、“酩酊”;二來是詩人在敘景中洋溢著一派隱逸脫俗的天趣,“何用苦張羅”,便帶有蔑視奔競、看破紅塵的高士風味;三來是“驟雨打新荷”這一自然現象的變化與“兩輪日月,來往如梭”的人世社會的變化同有可味之處,順適自然,委運任化,也就有了邏輯上的聯係。“人生如夢”四字算得耳熟能詳了,但我們讀了蘇東坡“大江東去”的《念奴嬌》,照樣覺得震鑠耳目。可見一首成功的文學作品,於自身的藝術美感之外,還往往能激起讀者對人生常理的深思與共鳴。

這是作者在《小聖樂》曲調基礎上的自度曲,問世後流播人口,“名姬多歌之”。筆記載趙孟頫日後在歌筵上聽歌女獻唱此曲,感慨作詩,有“主人自有滄洲趣,遊女仍歌白雪詞”之句(見《輟耕錄》)。可見此曲對散曲的初創及擴大影響,起了不小的作用。早期文人的自度散曲本質是詞,亦以詞法為之;不同於晚期宋詞的是它配上了北曲的宮調。《四庫全書總目提要》:“自宋趙彥肅以句字配協律呂,遂有曲譜。至元代,如《驟雨打新荷》之類,則愈了愈新”,便指了了這一特點。言下也有視此曲為散曲開山之祖的含意。

原文《驟雨打新荷·綠葉陰濃》

[金朝] 元好問

綠葉陰濃,遍池亭水閣,偏趁涼多。海榴初綻,朵朵簇紅羅。老燕攜雛弄語,有高柳鳴蟬相和。驟雨過,珍珠亂撒,打遍新荷。
人生百年有幾,念良辰美景,休放虛過。窮通前定,何用苦張羅。命友邀賓玩賞,對芳樽淺酌低歌。且酩酊,任他兩輪日月,來往如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