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詞上闋以首句中“甚愛”二字統攝。次句用“千丈翠奩開”之比喻,盛讚帶湖景色之勝,說明“甚愛”原因。放眼千丈寬闊的湖水,宛如打開翠綠色的鏡匣一樣,一片晶瑩清澈。麵對如此美景,難怪“先生杖屨無事,一日走千回”了。這是用誇張寫法來說明“甚愛”程度,句格同杜詩“一日上樹能千回”:閑居無事,拄杖納屨,徜徉湖畔,竟一日而千回。下麵寫因愛湖之“甚”,而及湖中之鳥,欲與這結盟為友——這是用的擬人法。“凡我”三句,是寫對眼前鷗鳥之願:希望既結盟好之後,就應常來常往,不要再相猜疑了。這裏“莫相”之“相”,雖然關係雙方,但實際隻表詞人絕無害鳥之心,望鷗鷺盡情棲遊,無須擔驚。《左傳·僖公九年》有這樣記載:“齊盟於葵丘曰:‘凡我同盟之人,既盟之後,言歸於好。’”詞裏這幾句格式,當為《左傳》辭句套用,純是散文句法。
“白鶴”二句,是寫對眼前鷗鳥之囑:托其試將白鶴也一起邀來。由愛所見之鷗鷺,而兼及未見之白鶴,其“愛”更進一層。以上極寫帶湖之美及對帶湖之愛,固然表露了詞人擺脫了官場爾虞我詐的煩惱和明槍暗箭的驚恐以後心情之寧靜,但在這寧靜之中又透露出幾分孤寂與無聊。試想,一個“壯歲旌旗擁萬夫”(作者《鷓鴣天》中語)的沙場將帥,竟然落得終日與鷗鳥為伍,其心境之淒涼,可想而知。妙在詞中表麵上卻與“愁”字無涉,全用輕鬆之筆,這大概就是詞人後來所說的“而今識盡愁滋味,欲說還休;欲說還休,卻道天涼好個秋”(《醜奴兒》)的手法。如此表達,意境更深一層。
過片緊承上闋遐想。作者一片赤誠,欲與鷗鳥結盟為友,然而鷗鳥是“破青萍、排翠藻,立蒼苔”:它們立於水邊蒼苔之上,時而撥動浮萍,時而排開綠藻,對詞人的美意不理不睬。其意從下句“窺魚笑汝癡計”中可以看出。原來他們“立蒼苔”,“為有求魚心,不是戀湖水”,與詞人“同居而異夢”。專心“窺魚,伺機而啄在詞人看來,隻是一種“癡計”,對此,他當然隻能付之一“笑”了。這“笑”,既是對鷗鳥“何時忘卻營營”的諷笑,也是歎自己竟無與無友。“多情卻被無情惱”的苦笑。看來,鷗鳥亦並非詞人知已,並不懂得詞人離開官場之後此時的情懷,所以他悵然發出了“不解舉吾懷”之歎。盟友縱在身旁,孤寂之心依舊,無人能釋分毫。可見,詞人所舉之杯,根本不能為永結盟好作賀,隻能澆胸中塊壘罷了。雖然人們常說“舉杯澆愁愁更愁”,但詞人並沒有被愁所壓倒。“廢沼荒丘疇昔,明月清風此夜”,他從自己新居的今昔變化中,似乎悟出了社會滄桑和個人沉浮的哲理——“人世幾歡哀”。詞人本是心情鬱悶,卻故作看破紅塵、世態炎良。變得益發曠達開朗,因而對隱居之所帶湖也更加喜愛了。“東岸綠陰少,楊柳更須栽。”要作久居長棲之計了。詞到此處完篇,對開首恰成回應。
如果說上闋旨意全在不寫之中寫出,那麽下闋則就是在委婉之中抒發了。然而其語愈緩,其愈切,感情愈發強烈,較上闋又進一層。天地之大,知己難尋;孑然一身,情何以堪!雖有帶湖美景,但縱是盟鷗,也不解已意,作者心緒可知了。可見,這首詞表麵是寫優遊之趣,閑適之情;分明是抒被迫隱居、不能用世的落寞之歎,孤憤之慨。清代劉熙載《藝概·詞曲概》雲:“詞之妙莫妙於以不言言之,非不言也,寄言也。”細玩稼軒此作,確有“不言言之”之妙。
- 參考資料:
- 1、劉刈 等.唐宋詞鑒賞辭典(南宋·遼·金).上海:上海辭書出版社,1988:1484-1486