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夏贈韋南陵冰》賞析

詩一開始,便是一段倒敘。這是驟遇後對已往的追憶。詩人說:“安史亂起,你遠赴張掖,我避地三巴,地北天南,無緣相見。而當叛亂初平,肅宗返京,我卻琅當入獄,披霜帶露,長流夜郎,自覺將淒涼了卻殘生。想起長安舊交,此時必當隨駕返朝,東風得意,而自己大約隻能在夢中會見他們了。誰料想,我有幸遇赦,竟然又遇見無望相會的長安故人。這實在令人喜出望外,驚訝不已,簡直不可思議,茫然如墮煙霧。”李白是遇赦的罪人,韋冰係被貶的官員,在那相逢的宴會上,人眾嘈雜,彼此的遭遇不可能說得了,道得清。從開頭到“苦心”句為一段,在概括追敘驟遇的驚喜之中,詩人寄托著自己和韋冰兩人的不幸遭遇和不平情緒;在抒寫迷惑不解的思緒之中,蘊含著對肅宗和朝廷的皮裏陽秋的譏刺。這恍如夢魂相見的驚喜描述,其實是大夢初醒的痛心自白。愛國的壯誌,濟世的雄圖,竟成為天真的迷夢,真實的悲劇。

詩人由衷感激故人的解慰。他說:“昨天的宴會上,衣繡的貴達為自己斟酒,禮遇殊重。但是,他們隻是愛慕我的才名,並不真正理解我,而我‘病如桃李’,更有什麽可講的呢?當然,‘桃李不言,下自成蹊’,世人終會理解我的,對於我的今昔榮辱,就得到故人的了解。前些時聽到了南平太守李之遙一番坦率的真心話,使人豁開胸襟;今日在這裏又得聞你的清正的言論,真好像深山撥開雲霧,使人看到晴朗的天空,驅散了心頭的苦悶。”從“昨日”句到“四望”句這一段,詩人口氣雖然比較平緩,然而卻使人強烈感受到他內心無從排遣的鬱結,有似大雷雨來臨之前的沉悶。

最後一段,筆勢奔放恣肆,強烈的悲憤,直瀉而出,仿佛心頭壓抑的山洪,暴發了出來,猛烈衝擊這現實的一切。詩中寫道:“人悶,心悶,苦痛,辛酸,接連不斷,永遠如此。我隻有借酒澆愁,痛飲它二千石。漢代韓安國身陷囹圄,自信死灰可以複燃,我為什麽不能呢?晉朝山簡鎮守襄陽時,常喝得酩酊大醉,還能騎乘駿馬,別是一番賢主人的風流倜儻之舉。”而李白喝的是苦悶之酒,孤獨一人,自然沒有那份閑適之情了,所以酒醉也不能遣悶。於是他說:“還是去遨遊山水吧,但又覺得山山水水都像江夏附近著名古刹頭陀寺一樣,充斥那苦行的僧人氣,毫無樂趣,不稱人意。那麽,哪裏是出路,何處可解悶呢?倒不如乘船飄遊,招喚樂妓,鳴笳按鼓,歌舞取樂;把那曾經向往、追求的一切都鏟除掉,不留痕跡;把那紛爭逞雄的政治現實看作一場夢幻,不足介懷;就讓歌舞來寬解離愁吧!”詩人排斥了自己以往自適的愛好,並非自暴自棄,而是極度苦悶的暴發,激烈悲憤的反抗。這最後十四句,情調愈轉越激烈。矛頭針對黑暗的政治,冷酷的現實。

“我且為君捶碎黃鶴樓,君亦為吾倒卻鸚鵡洲”,是此篇感情最激烈的詩句,也是曆來傳誦的名句。“黃鶴樓”因神仙騎鶴上天而聞名,“鸚鵡洲”因東漢漢末年作過《鸚鵡賦》的禰衡被黃祖殺於此洲而得名。一個令人向往神仙,一個觸發不遇的感慨,雖然是傳說和曆史,卻寄托了韋冰和李白的情懷遭際。遊仙不是誌士的理想,而是失誌的歸宿;不遇本非明時的現象,卻是自古而然的常情。李白以知己的情懷,對彼此的遭際表示極大的激憤,因而要“捶碎黃鶴樓”,“倒卻鸚鵡洲”,不再懷有夢想,不再自尋苦悶。然而黃鶴樓捶不碎,鸚鵡洲倒不了,詩人極大的憤怒中包含著無可奈何的悲傷。

這詩抒寫的是真情實感,然而構思浪漫奇特。詩人抓住在江夏意外遇見韋冰的機緣,敏銳覺察這一意外相遇的喜劇中隱含著悲劇內容,浪漫地誇張地把它構思和表現為如夢覺醒。它從遇赦驟逢的驚喜如夢,寫到在冷酷境遇中覺醒,而以覺醒後的悲憤作結。從而使詩人及韋冰的遭遇具有典型意義,真實地反映出造成悲劇的時代特點。詩人是怨屈悲憤的,又是痛心絕望的,他不堪回首而又悲慨激昂,因而感情起伏轉換,熱烈充沛,使人清楚地看到他那至老未衰的“不幹人、不屈己”的性格,“大濟蒼生”、“四海清一”的抱負。這是詩人暮年作品,較之前期作品,思想更成熟,藝術更老練,而風格依舊,傲岸不羈,風流倜儻,個性突出,筆調豪放,有著強烈的感情色彩。

參考資料:
1、倪其心 等.唐詩鑒賞辭典.上海:上海辭書出版社,1983:281-282

原文《江夏贈韋南陵冰》

[唐代] 李白

胡驕馬驚沙塵起,胡雛飲馬天津水。
君為張掖近酒泉,我竄三色九千裏。(三色 一作:三巴)
天地再新法令寬,夜郎遷客帶霜寒。
西憶故人不可見,東風吹夢到長安。
寧期此地忽相遇,驚喜茫如墮煙霧。
玉簫金管喧四筵,苦心不得申長句。
昨日繡衣傾綠尊,病如桃李竟何言。
昔騎天子大宛馬,今乘款段諸侯門。
賴遇南平豁方寸,複兼夫子持清論。
有似山開萬裏雲,四望青天解人悶。
人悶還心悶,苦辛長苦辛。
愁來飲酒二千石,寒灰重暖生陽春。
山公醉後能騎馬,別是風流賢主人。
頭陀雲月多僧氣,山水何曾稱人意。
不然鳴笳按鼓戲滄流,呼取江南女兒歌棹謳。
我且為君槌碎黃鶴樓,君亦為吾倒卻鸚鵡洲。
赤壁爭雄如夢裏,且須歌舞寬離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