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遊黃檗山》鑒賞

這首詩作於江淹被貶為建安吳興令期間。黃蘖山的地點據舊注說在“吳興府城”(今浙江吳興)附近,這不足為信。因為詩中稱“閩雲連越邊”,是在今福建和浙江交界之地,而吳興則在江浙二省交界處,古人稱之為“吳地”,與詩的地望不符。按:《宋書·謝方明傳》記謝方明在東晉末孫恩、盧循起義中,從浙東取道“黃蘖嶠”經今江西一帶,逃到建康。可見“黃蘖嶠”在今閩浙贛三省交界處,這地方離江淹被貶的建安吳興(今福建浦城)不遠。此詩當是被貶在建安吳興後作。此詩寫作時間,當比《渡泉嶠道出諸山之頂》、《遷陽亭》諸作稍晚。這時他的心情已較遷謫之初稍為平靜,所以不像那些詩有明顯的怨憤之情而傾向於遊仙詩的情調。

江淹的詩風在南朝比較特殊,他的詩一般較具古氣,和謝朓、沈約為代表的永明詩人不同。但較之劉宋初年的謝靈運、顏延之又顯得略見平易。但他有一些寫景詩則用了一些古奧的辭語,似與謝靈運、鮑照等人相近。這首《遊黃蘖山》亦屬此類。詩中“殘杌千代木,廧崒萬古煙”二句就很古奧費解。“殘杌”當指枝葉已盡的枯樹幹,“廧崒”據餘冠英先生說:“疑‘廧’作‘崷’,‘崷崒’,高峻貌”(《漢魏六朝詩選》)。這兩句是借此形容黃蘖山是一個人跡罕到的險僻幽靜之地。從全詩看來,作者是到了一個高峻的深山之中,為那裏的景色所打動而興起了求仙的想法。在詩中,作者以形象的語言寫出了山勢的險峻:“金峰各虧日,銅石共臨天”,這“金”、“銅”都是形容南方閩、贛諸省山區的紅黃色土壤,“金峰虧日”、“銅石臨天”無非形容山石的高峻。“陽岫”、“陰溪”則寫麵臨日光的山峰和背陰的溪穀。山峰在日光下五色繽紛,而溪穀中又有泉水噴流,這一景色也引人入勝。“殘杌”兩句既寫出了這裏的偏僻,因此“禽鳴”、“猿嘯”二句更突出了深山的特點。這兩句詩原是化用鮑照《登廬山望石門》中的“雞鳴清澗中,猿嘯白雲裏”二句。但江淹這兩句所展現的景色與鮑詩頗為不同。“雞鳴清澗中”仍為人境,隻是高山中才為猿猴所居的深山。因為這是廬山,而江淹所寫的黃蘖山則不同,在當時,這裏是人口稀少的深山。所以這兩句詩雖有禽鳴、猿嘯,卻適見其僻靜。正因為這黃蘖山是如此幽僻、險峻之處,就自然而然地給人以一種幻覺即這裏是神仙出沒之處。因為從西漢司馬相如以來,人們總以為神仙是居“山澤間”的。因為想到神仙,作者又聯想起了曆史上秦皇、漢武這些曾熱衷於求仙的帝王。作者說這些人“皆負雄豪威,棄劍為名山”,似乎這些威震一時的帝王尚且求仙,自己當然更有理由持這種觀念了。

當然,秦皇、漢武求仙,到頭來仍不免一死。求仙的無成,江淹當然不是不知道。他所以要求仙,和他早期的不得誌有關。無可否認的是,在江淹的詩文中,有不少篇講到過求仙,如《丹砂可學賦》、《贈煉丹法和殷長史》和《與交友論隱書》等。這是因為江淹在當時雖對仕途頗有企冀,但又備受壓抑,頗知官場的險惡。特別是在建平王劉景素幕下,他深知景素的密謀,屢諫不聽,未免產生悲觀,而幻想在求仙中找尋解脫。這種情緒,早在貶官以前就有所表現,而謫居建安吳興以後之作像《采石上菖蒲》等作,亦然如此。但當齊高帝蕭道成掌握政權,並拔他為自己的參軍,並委以重任之後,這種遊仙之作就很少出現了。

江淹這首詩的風格,是繼承了元嘉詩人顏延之、謝靈運“極貌寫物”的傳統,而且在寫景時,又並有鮑照那種“不避險仄”的作風。所以風格顯得還較古樸。但這種詩風發展到江淹已近尾聲,到了齊代永明(483-493)年間,初開唐音的謝朓等人出來,詩風為之一變。於是就有了江淹“才盡”的故事。其實所謂“才盡”並非指他真的不能寫作,而是他那種奇險古奧的詩體,已不再適合當時文壇的風氣。當然,從江淹自身來說,入齊以後,他在仕途上日益顯貴,不再嘔心鏤骨於文藝創作,也是一個重要原因。

原文《遊黃檗山》

[南北朝] 江淹

長望竟何極,閩雲連越邊。
南州饒奇怪,赤縣多靈仙。
金峰各虧日,銅石共臨天。
陽岫照鸞采,陰溪噴龍泉。
殘杌千代木,廧崒萬古煙。
禽鳴丹壁上,猿嘯青崖間。
秦皇慕隱淪,漢武願長年。
皆負雄豪威,棄劍為名山。
況我葵藿誌,鬆木橫眼前。
所若同遠好,臨風載悠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