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野歌》在李賀的詩作中別具一格。詩的開頭兩句:“鴉翎羽箭山桑弓,仰天射落銜蘆鴻。”表象地看是寫仰天射鴻的高超射技,實際上是借此喻指詩人憑借出眾才華來到京都準備在應舉考試中摘冠折桂。其中“弓”、“箭”喻指詩人的文學才華,詩人要仰望的天街是京都,詩人要射落的“鴻”是要折桂中舉。詩人以形象化的比喻描繪出自己的理想宏願。事實上,憑著令位尊名重的文學家韓愈大為賞識的文學才華,詩人要應試中舉猶如“仰天射落銜蘆鴻”一般,容易得手。可正在詩人躊躇滿誌之時,意想不到的事情發生了,一些嫉妒詩人才華的舉子,對他進行誹謗,說他父親名叫“晉肅”,“晉”與“進”同音,他應當避父親的名諱,不該參加禮部的考試,甚至有人攻擊他“輕薄”。這一意外的打擊使詩人無緣中舉,隻得懊惱地回到家鄉。
詩的三、四句“麻衣黑肥衝北風,帶酒日晚歌田中”正是詩人在理想與現實極度矛盾的情況下排解鬱結在心頭的苦悶與悲憤的一種方式。一方麵,遭讒落第,仕途受阻,詩人自然會產生沮喪、懊惱、悲愴之情,詩人自然會有不遇之感,有憤懣要發抒。另一方麵,此時的詩人雖遭受意外的人生挫折,但內心依然充盈著入仕的銳氣,期望衝破困境,尋求光明未來。所以,他很快從頹唐中振作起來,如同在《開愁歌》中以“臨岐擊劍”、解衣貰酒、“壺中喚天”的狂放方式抒發仕進受阻的激憤一樣,詩人以肥衣衝風、帶酒晚歌的灑脫方式表達對嫉妒、誹謗自己的可惡小人和聽信讒言、草率取士的禮部考官的極大憤慨。應該說,中舉的期望值越高,希望越大,落第的打擊會越大,理想與現實的巨大反差促成的憤慨也就越強烈。詩人這種特有的灑脫方式正是內心強烈憤慨的自然渲泄。不唯如此,“麻衣黑肥衝北風”中的“黑”與“北”二字也值得特別關注。“黑”字隱約給了詩人一種環境過於壓抑和陰森的感覺,“北”風讓詩人敏感於世風的炎涼,人情的冷漠。置身於如此壓抑和陰森的社會環境,麵對如此炎涼的世風、冷漠的人情,詩人依然肥衣衝風、飲酒高歌,其感情何其沉鬱憤激,其氣概何其慷慨豪邁!如此開懷暢飲,長時間縱情高歌,一個豪放、灑脫的詩人形象便宛然如立眼前。
詩的五、六句“男兒屈窮心不窮,枯榮不等嗔天公”是詩人不甘沉淪的自勉。盡管自己落第與別人折桂的不同遭遇(“枯榮不等”)令人沮喪、懊惱,造成這種不公平命運的禮部考官(“天公”)理當受到責怪,然而詩人相信總有一天會“雄雞一聲天下白”,“少年心事當挐雲”(《致酒行》)。在他心目中,嚴冬過後終將是生機盎然的春天:“寒風又變為春柳,條條看即煙蒙蒙。”他能夠樂觀自信地在困境中唱出“天眼何時開,古劍庸一吼”(《贈陳商》)的詩句,迸發出施展抱負、實現理想的呼聲。正因為詩人對光明未來充滿信心,因此他在遭讒落第回到家鄉的同年秋天(元和三年九、十月間)再次來到洛陽尋求政治出路,冬天西去長安求仕,第二年(元和四年,公元809年)的春天謀取了奉禮郎一職,當上了從九品上的小京官,終於開始了他並不適意的政治生涯。
整首詩扣題敘事,前四句敘事,後四句抒懷。因事抒懷,敘事抒懷,緊密關聯。敘事之中有援箭引弓、仰天射鴻、肥衣衝風、飲酒高歌的形象描寫,有箭飛弦響、大雁哀鳴、北風呼嘯、詩人高歌繁多聲響的奏鳴渲染。抒懷之時有感歎不遇、不甘沉淪的內心表白,有寒風變春柳、枯柳籠輕煙的藝術遐思。敘事之中以形象的描寫、聲響的渲染抒泄身受壓抑、才誌不得伸展的強烈憤激,抒懷之時以內心的獨白、藝術的遐思表達出樂觀、自勉之情。憤激之中呈現出狂放、豪邁、灑脫的形象,自勉之時猶見積極用世、奮發有為之誌。這樣,詩人受壓抑但並不沉淪,雖憤激猶能自勉的情懷充溢在詩的字裏行間,讓人讀來為之欣慰和感奮。
- 參考資料:
- 1、馮浩非 徐傳武.李賀詩選譯.成都:巴蜀書社,1991:222-223
- 2、吳企明 編選.李賀集.南京:鳳凰出版社,2014:21-23