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印齋本《漱玉詞補遺》題此詞作“詠桐”,似未切。縱觀全篇,這應是一首借景抒情之作。盡管因為難以考證它的作年,我們無法準確把握作者揮毫濡翰時的情境和心緒,因而也無法深究作者所抒之情的底蘊是黍離之悲還是相思之苦,但作者抒情的真摯程度卻足以使我們受到感染,而不著痕跡地顯現於其中的高超技巧也足以令我們折服。
詞的上篇寫登樓的所見所聞。
在一個秋天的傍晚,作者懷著“剪不斷,理還亂”的愁思,緩步登臨高閣,憑欄遠眺。躍入她眼簾的竟是那樣一番衰颯、悲涼的景象:繚亂的群山,平曠的原野,慘淡的煙光,以及聒噪著歸巢的昏鴉。它們拚合為一幅令人傷心慘目的秋晚眺望圖。有圖若此,難堪已極,而作者偏偏還要為它配上撼人心魄的畫外音——那在暮色中久久回蕩的悲壯的號角聲。號角聲,不僅將作者的情思帶入更寥廓的空間,而且為我們提供了捕捉作者情思的線索。由這作為背景之一的悲壯的號角聲,我們無妨推測那是靖康之變發生後的兵荒馬亂歲月。既然如此,聯係作者靖康之變後亡國、喪失、貧病交加、流離失所的遭遇,似乎可以斷言,滲透在這幅秋晚眺望圖中的是一種揉合著國仇家恨的渾灝蒼茫的憂傷之情。
其實,秋景本不當這般蕭瑟,隻因為“傷心人別具眼目”,才在作者筆下蕭瑟若此。以情役景,景因情設,這本是詩詞家的慣伎。正因為這樣,劉禹錫在《秋詞》中用“晴空一鶴排雲上,便引詩情到碧霄”的壯闊之景來表現誌士的豪情,王維在《山居秋暝》中用“明月鬆間照,清泉石上流”的清麗之景來表現隱者的雅致,而李清照則在此詞中用“亂山平野煙光薄。煙光薄。棲鴉歸後,暮天聞角”這樣的蕭瑟之景來表現她的憂思,從中,我們似乎也可悟出些“詩家三昧”。
詞的下片寫登樓所思所感。
如果比較上下片在章法、技巧方麵的異同,我們可以清楚地看到:同樣表現為情與景的有機交融,但上片著重寫景,而景中有情,下片則著重抒情,而情中有景。“斷香”句,作者的視線由閣外移到閣中。一如“亂山平野煙光薄”,這撩人眼目、亂人情思的“斷香殘酒”,勾起作者閑愁萬種,使她更加難以為懷,乃至一反固有的婉曲作法,於百般無奈中吐出“情懷惡”這樣的直抒胸臆之語。
“東風”句再度將視野拓開,攝下桐葉隨風飄墜的特寫鏡頭。這紛紛飄墜的桐葉,猛烈扣響了顫動在作者內心的生命之弦,使她情不自禁地聯想到:在走完一大段痛苦和歡樂相伴、災難與幸福相繼的人生旅程後,自己豈不也到了飄墜、凋零的歲月?“梧桐落”三字的有意重複,雖然主要是為服從詞律,卻也昭示著我們:這一衰歇景象,給予作者怎樣深刻的感受,又引起她內心怎樣的強烈反響!“又還秋色,又還寂寞”兩句便以作者的感受和反響作結。“又還”,表明作者因曆覽秋色而更感寂寞已非一遭,很難判斷她這是第幾回逢秋而悲。這就在相當程度上增加了抒情的廣度和深度。細繹全詞,畫麵是那樣慘淡、蕭颯,情感又是那樣凝重、沉痛,與作者早期那些抒寫相思之情的哀婉卻不失明麗的詞作有著不同的韻味,因而視之為後期的作品,或許並無武斷之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