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揚州慢·淮左名都》賞析三

盡管薑夔一生以遊士終老,但白石詞並不僅僅是遊士生涯的反映,展現在他筆下的是折射出多種光色的情感世界。誠然,由於生活道路和審美情趣的製約,較之辛詞,薑詞的題材較為狹窄,對現實的反映也略顯淡漠。但他並不是一位不問時事的世外野老。薑夔身曆高、孝、光、寧四朝,其青壯年正當宋金媾和之際,朝廷內外,文恬武嬉,將恢複大計置於度外。薑夔也曾因此而痛心疾首,深致慨歎。淳熙二年,他客遊揚州時便有感於這座曆史名城的凋敝和荒涼,而自度此曲,抒寫黍離之悲。在作年可考的薑夔詞中,這是最青的一首。上片由“名都”、“佳處”起筆,卻以“空城”作結,其今昔盛衰之感昭然若揭。“過春風十裏,盡薺麥青青”,自虛處傳神,城池荒蕪、人煙稀少、屋宇傾頹的淒涼情景不言自明,這與杜甫的“城春草木深”(《春望》)用筆相若。“春風十裏”,並非實指一路春風拂麵,而是化用杜牧詩意,使作者聯想當年樓閣參差、珠簾掩映的盛況,反照今日的衰敗景象。“胡馬窺江”二句寫金兵的劫掠雖然青已成為過去,而“廢池喬木”猶以談論戰事為厭,可知當年帶來的戰禍兵燹有多麽酷烈!陳廷焯《白雨齊詞話》認為:“‘猶厭言兵’四字,包括無限傷亂語,他人累千百言,亦無此韻味。”薑詞以韻味勝,其佳處即在於淡語不淡,其中的韻味反倒是某些濃至之語所不及的。“清角”二句,不僅益增寂淒,而且包含幾多曲折:下有同仇敵愾之心,而上無抗金北伐之意,這樣,清泠的號角聲便隻能徒然震響在兵燹之餘的空城。詞的下片,作者進一步 從懷古中展開聯想:晚唐詩人杜牧的揚州詩曆來膾炙人中,但如果他重臨此地,必定再也吟不出深情繾綣的詩句,因為眼下隻有一彎冷月、一泓寒水與他倘佯過的二十四橋相伴;橋邊的芍藥花雖然風姿依舊,卻是無主自開,不免落寞。尤其“二十四橋”二句,愈工致,愈慘淡,可謂動魄驚心。蕭德藻認為此詞“有黍離之悲”,的確深中肯綮。

原文《揚州慢·淮左名都》

[宋代] 薑夔

淳熙丙申至日,予過維揚。夜雪初霽,薺麥彌望。入其城,則四顧蕭條,寒水自碧,暮色漸起,戍角悲吟。予懷愴然,感慨今昔,因自度此曲。千岩老人以為有“黍離”之悲也。

淮左名都,竹西佳處,解鞍少駐初程。過春風十裏,盡薺麥青青。自胡馬窺江去後,廢池喬木,猶厭言兵。漸黃昏,清角吹寒,都在空城。
杜郎俊賞,算而今、重到須驚。縱豆蔻詞工,青樓夢好,難賦深情。二十四橋仍在,波心蕩、冷月無聲。念橋邊紅藥,年年知為誰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