揚州自隋唐以來,即處於大運河和長江航運的樞紐地位,也是對外貿易港口之一,商業發達,市肆繁華。唐末著名詩人杜牧曾為淮南節度府掌書記,淮南道的治所設在揚州。他在這裏寫的關於揚州的詩篇,給薑夔留下了深刻的印象。
宋朝在這一帶設淮南東路和淮南西路,揚州是淮南東路的治所。南宋建炎三年(1129),金兵大舉南侵,攻破揚州、建康(今南京)、臨安(今杭州)等城,燒殺擄掠,此後仍然不斷地發動對南宋的進攻。紹興三十一年(1161),隆興二年(1164),金兵又大舉進犯淮南地區,烽火連年,揚州自然受到影響。淳熙三年(1176)冬至這一天,在一場大雪之後,薑夔路過揚州。他說:“入其城,則四顧蕭條,寒水自碧,暮色漸起,戍角悲吟。予懷愴然,感慨今昔,因自度此曲。千岩老人以為有《黍離》之悲也。”繁華的城市已變為一片斷井頹垣。薑夔看到山河殘破,不禁產生了《詩經·黍離》所反映的情感。他自比為周代的大夫,在西周顛覆之後,看見宗廟宮室的廢墟上長滿了莊稼,心裏感到悲痛。
薑夔在小序中說:“予懷愴然,感慨今昔”。今,指眼前的揚州;昔,指杜牧筆下的揚州。薑夔用對比、襯托的方法,描繪出揚州的荒涼景象。揚州,唐城有兩部分:子城(即內城)是官署區,在蜀崗上;羅城(即外城)是住宅區和商業區,在蜀崗下。兩城毗連。杜牧《揚州》詩說:“街垂於步柳,霞映兩重城。天碧台閣麗,風涼歌管清。”《題揚州禪智寺》詩說:“暮靄生深樹,斜陽下小樓。誰知竹西路,歌吹是揚州。”又《贈別》詩說:“娉娉嫋嫋十三餘,豆蔻梢頭二月初。春風十裏揚州路,卷上珠簾總不如。”這座富庶的城市,樓閣林立,絲管紛紛,但到薑夔前來遊曆時已經麵目全非。上闋說:“淮左名都,竹西佳處,解鞍少駐初程。”淮左,指淮南東路。竹西,指竹西亭,在蜀崗上禪智寺附近。詞中首先指出揚州是淮南的著名都城,而竹西亭又是景色宜人的去處,襯托出薑夔在開始的旅程中駐馬暫停,本來是抱著很大的希望來觀賞古城的。但實際情況卻是:“過春風十裏,盡薺麥青青。”當年垂柳夾道、春風彌漫的十裏街衢,如今卻是一片自生的薺菜和野麥,青色無限。這又襯托出,這裏的居民大都在戰亂中死亡或逃散,幾乎看不到人們活動的跡象。
這是什麽緣故呢?“自胡馬窺江去後,廢池喬木,猶厭言兵。”“胡馬”,指金朝的騎兵。“窺江”,指兩次打到長江北岸。從此以後,揚州也隻剩下荒廢的池塘和高聳的古樹,而劫後幸存的人們至今感到憤恨,不願再提起這種殘暴的戰爭。薑夔有這樣的體驗;凡是有創钜痛甚的經曆的人,常常不願意提起這種經曆,因為怕引起痛苦的回憶,自己的心靈重新受到一次折磨。“猶厭言兵”,表示對這種戰爭的極端憎惡,這一句話刻劃出創钜痛深的人們的複雜心理狀態。至此,我們也才知道揚州還有幸存的居民,當薑夔和他們談話時,他們作出了上述痛苦的表情。景況如此蕭條,而暮色又悄悄降臨。“漸黃昏,清角吹寒,都在空城。”清角,指發音淒涼的號角。戍樓上號角吹出的使人感到陣陣寒意的聲浪,震蕩著空城。號角的聲音更顯出這座空城的可怕的寂靜。作者的痛苦心情層層增添,達到了高潮。
下闋說:“杜郎俊賞,算而今,重到須驚。”杜郎即指杜牧。薑夔認為他具有極高的鑒賞能力和寫作技巧。但料想他如今重來,看到古城的滄桑變化,也必定大吃一驚。這幾句襯托出,揚州所遭受的破壞遠遠超出薑夔的意料,因而在精神上受到強烈刺激,心潮起伏,難以平靜下來。“縱豆蔻詞工,青樓夢好,難賦深情。”上引杜牧《贈別》詩中有“豆蔻梢頭二月初”之語,以初春枝頭的豆蔻花比喻美麗的少女。杜牧的另一首《遣懷》詩說:“落魄江湖載酒行,楚腰纖細掌中輕。十年一覺揚州夢,贏得青樓薄幸名。”青樓,指妓館。杜牧的這兩首詩是寫他在揚州的荒唐生活的。現在有些詞學家指出,薑夔在這裏所說的“豆蔻詞工,青樓夢好”,是指杜牧的才華和作詩的表達能力而言。薑夔對這時複雜的情感,自己認為已經不能表達了,即使杜牧重來,也難以為他表達出來。薑夔雖然沒有親身經曆這場災難,但心情同樣是創钜痛深的。夜晚,薑夔在月光下徘徊。“二十四橋仍在,波心蕩,冷月無聲。”二十四橋也見於杜牧《寄揚州韓綽判官》詩:“青山隱隱水迢迢,秋盡江南草木凋。二十四橋明月夜,玉人何處教吹簫。”二十四橋,橋名。當年的明月夜,有多少人在橋上賞月,不時聽到美人吹簫的聲音,而今橋仍然存在,水中微波正環繞著月影蕩漾,但冰冷的月亮卻默默無聲。還有誰來欣賞月光!多麽寂寞的月亮!“念橋邊紅藥,年年知為誰生”,可憐橋邊的紅芍藥,仍然每年盛開,還有誰來欣賞呢?多麽寂寞的芍藥!物尚如此,人何以堪,悲痛的心情又達到一個高潮。
本詞層次清晰,語意含蓄,言有盡而意無窮。既控訴了金朝統治者發動掠奪戰爭所造成的災難,又對南宋王朝的偏安政策有所譴責,它有一定的積極意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