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首曲子出自《紅樓夢》,象征著封建婚姻的“金玉良姻”和象征著自由戀愛的“木石前盟”,在小說中都被畫上了癩僧的神符,載入了警幻的仙冊。這樣,賈寶玉和林黛玉的悲劇,賈寶玉和薛寶釵的結合,便都成了早已注定了的命運。這一方麵固然有作者悲觀的宿命論思想的流露,另一方麵也曲折地反映了這樣的事實:在封建宗法社會中,要違背封建秩序、封建禮教和封建家族的利益,去尋求一種建立在共同理想、誌趣基礎上的自由愛情,是極其困難的。因此,眼淚還債的悲劇也像金玉相配的“喜事”那樣有它的必然性。
然而,封建壓迫可以強製人處於他本來不願意處的地位,可以使軟弱的抗爭歸於失敗,但不可能消除已經覺悟到現實環境不合理的人的更加強烈的反叛。沒有愛情的“金玉良姻”,無法消除賈寶玉心靈上的巨大創痛、使他忘卻精神上的真正伴侶,也無法調和他與薛寶釵之間兩種思想性格的本質衝突。“縱然是齊眉舉案,到底意難平。”結果終至於賈寶玉萬念俱灰,棄家為僧;薛寶釵空閨獨守,抱恨終身。所謂“金玉良姻”,實際是“金玉成空”!作品中表現了曹雪芹的思想傾向和他對封建傳統觀念大膽的、深刻的批判精神。
這首曲唱的是寶玉、寶釵、黛玉三個人。
本來曲牌名都是固定的,如《山坡羊》、《寄生草》之類,按其格式往裏填詞。《紅樓夢曲》的這些曲名全是作者臨時撰杜的,既像曲牌,又是對內容的概括或提示。像這首《終身誤》的曲牌名,就是對寶、黛愛情悲劇的感慨,可作標題看。
曲中的“俺”,當然是寶玉。薛家到了榮國府後,就有一種輿論說,寶釵帶的金鎖是個和尚給的,“等日後有玉的方可結為婚姻”。寶釵具備封建階級女性的一切“美德”,她比黛玉更符合榮府少奶奶的標準,不管她自己是否有意去爭取,她都是勝利者。
然而寶玉一心隻在從小一起長大的林妹妹身上。第三十六回,寶玉睡中覺時連喊帶罵地說出這樣的話:“和尚道士的話如何信得?什麽是金玉良緣?我偏說木石姻緣!”寶、黛誌向一致,趣味相投,在大觀園長期生活中建立起死生不渝的愛情。
有情的不能成為眷屬,無情的反倒硬被拉在一起,這是封建時代常見的婚姻悲劇,貴族社會也不例外。黛玉在那個“花柳繁華地、溫柔富貴鄉”裏淌著眼淚度過了短暫的一生死了。寶玉同冷美人寶姐姐結了婚。沒有愛情的婚姻能有什麽幸福?他對黛玉刻骨銘心的愛情一刻不停地折磨著他,加上家業破敗,他親愛的姐妹們或死或散,全部被拋入黑暗的深淵。
他對這個世界徹底幻滅了,最後毅然“懸崖撒手”,當了和尚,一定了之。寶釵要孤獨淒涼地去熬未來的歲月,其實也是個失敗者。寶、釵、黛三人的愛情悲劇,實質是社會悲劇。
整部《紅樓夢》像一個巨大的生活長流,各種矛盾自然地交織在一起,自然地演進,自然地激化,自然地結束。作者很少安排巧合的情節。高鶚的續書把黛死釵嫁扭在一起,“林黛玉焚稿斷癡情,薛寶釵出閨成大禮”,一邊極喜,一邊極悲,很富戲劇色彩,但這未必符合曹雪芹原意。曹雪芹究竟怎樣安排、處理寶、釵、黛三者結局的具體情節,已不易推知了。
曹雪芹把《終身誤》放在十二首曲子的第一位,表明了寶玉對寶釵和黛玉兩人截然不同的感情和心意,抒發了寶玉對誤他終身的“金玉良緣”的憤恨。曲子以寶玉的口吻寫就,說明寶玉婚後盡管終日麵對的是寶釵,心中仍然念念不忘死去的黛玉。同時又表達了對薛寶釵在得到了婚姻的同時,也葬送了自己的青春和終身幸福的深深同情。“晶瑩雪”看似形容寶釵的高潔,實際上是說寶釵內心的冰冷無情。在沒有心靈共鳴的情況下,縱然寶釵恪守封建婦德,和寶玉相敬如賓,也撫不平寶玉內心深處的傷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