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鴻門宴》藝術特點

《鴻門宴》一文,既為我們再現了曆史真實;它也為我們提供了高度的文學技巧典範。它的藝術特點,可以分為以下四點來觀察。

第一點,它善於在矛盾開展中描繪人物。通過重要曆史事件的描寫以突現人,使之為形象塑造服務。人物形象獲得高度的鮮明與統一,因之具備典型性。

在本文中,作者善善、惡惡、賢賢、黜不肖的態度是十分鮮明的。司馬遷以極其深微而又明顯的愛憎筆觸,刻畫了兩種不同類型的統治人物。劉邦是一個卑鄙狡詐而又極其機變的所謂成功人物;項羽則是一個粗豪自恃、淺聽輕信的所謂失敗英雄。作者把劉邦、項羽放在鴻門一會的具體曆史事件具體矛盾開展當中,進行描繪。最後達到人物形象的高度鮮明與統一,完成傳記文學人物的典型性質。所以劉邦、項羽,盡管是曆史上的真實人物,所描繪的的也完全符合曆史的真實;然而後世卻常用來概括兩種不同類型的人。作者在描繪這兩種人物性格時,愛憎傾向是十分明確的。對項羽主要的是同情和讚頌;對劉邦主要的是鄙夷和貶斥。這就深刻地影響著千百年後讀者群眾情感的向背,使人們同情的都歸於項羽一麵。本文在描繪張良、項伯、樊噲、範增的形象上,也極為成功。假如說本文寫的是“子房如龍,樊噲如虎”,那麽寫劉邦就真該是“如狐如鼠”了。

第二點,本文善於把巨大的曆史事件與豐富的細節描寫相結合,善於把生動的場麵敘寫與細節描繪相結合。在對尖銳的矛盾鬥爭的敘寫當中,完成其驚奇的富於戲劇性的故事情節。

這樣就能以在尖銳的矛盾鬥爭的展現當中,完成其驚奇的富於戲劇性的故事情節。使人們在千百年後,一提起鴻門宴故事來,許多人物的活躍形象,都如近在眼前。《鴻門宴》一文,在這一點上,可以說是極其成功的範例。

第三點,本文具有周密嚴謹的組織安排。在材料處理上,也能前後相生,具有縝密的邏輯聯係。它密切依照曆史發展,把許多材料,加以精心地抉擇,並進行了細密的安排組織。使矛盾一環銜著一環,使情節一波推動一波。他以曹無傷密告起,以曹無傷被誅結。以範增說項羽始,以範增怒項羽終。在處理材料上,作者運用了繁(如闖宴)、簡(如誅曹)、省(如張良“具告沛公”)、複(如樊噲說項)各種不同筆法,使其相輔相成,以構成全篇嚴密無間的邏輯結構。幫助了主題內容的顯現。這些是本文鮮明特點之一。

第四點,是本文在語言運用上達到了一個新的高度。由於作者在傳記文學著作上,具有獨創精神叛逆情感,所以他能自覺地靠攏人民向民間語言學習;受有明顯的影響。許多民間傳說與歌謠諺語,都成為作者創作思想與創作語言的重要來源,構成作品的新鮮血液。使它的語言藝術,推進到中古時期散文文學的一個新的高峰:淺切、明白、活潑、樸實。

在本文中,如“大行不顧細謹,大禮不辭小讓。”“人為刀俎,我為魚肉。”都是當時流行的成語;而“唉!豎子不足與謀!”則是當時的生動具體的口頭語言。

從全文語言風格來看,也完全可以說明司馬遷的操縱運用語言的能力,遠遠跨過秦及漢初散文語言的既有水平,達到了一個新的高度。

此外,司馬遷在善於活用虛詞上,也極其出色。他往往憑借表情作用很強的虛詞運用,表現人物情態。如本文中,“沛公默然曰:‘固不如也,且為之奈何?’”“項王曰:‘此沛公左司馬曹無傷言之,不然,籍何以至此?’”“樊噲曰:‘臣死且不避,酒安足辭!’”等。都是運用虛字進行表情的極其傳神處所。《鴻門宴》一文的文學技巧,在整個《史記》當中,是具有代表性的。郭嵩燾說它“自是史公《項羽本紀》中聚精會神,極得意文字。”自非過譽。它不隻是達到了“敘事真而描寫切”、“語調整齊,字句錘煉”的境地;它也達到了神采辭章雙躋峰頂(“理既切至,詞亦通暢。”——《文心雕龍·啟奏篇》)的新高度。有人也用思想清新、文字精美、內容充實、組織周密四點,對整個《史記》的藝術特點作通俗的概括。這種通俗的概括評價,同樣也適用於本文。五 最後,需要說明的是,過去有些論述《鴻門宴》的文章,在作思想內容與藝術特點分析時,往往有一種脫離本段文字而從《項羽本紀》與《高祖本紀》全部著眼進行論列的不當傾向;在作劉、項評價時也有這樣毛病。我認為我們分析《鴻門宴》時,還是應該抓緊本文。雖然也應當聯係照顧到劉項《本紀》全篇,但卻不應喧賓奪主,或者把延伸的意義,說成本篇的思想內容。

原文《鴻門宴》

[兩漢] 司馬遷

沛公軍霸上,未得與項羽相見。沛公左司馬曹無傷使人言於項羽曰:“沛公欲王關中,使子嬰為相,珍寶盡有之。”項羽大怒曰:“旦日饗士卒,為擊破沛公軍!”當是時,項羽兵四十萬,在新豐鴻門;沛公兵十萬,在霸上。範增說項羽曰:“沛公居山東時,貪於財貨,好美姬。今入關,財物無所取,婦女無所幸,此其誌不在小。吾令人望其氣,皆為龍虎,成五采,此天子氣也。急擊勿失!”

楚左尹項伯者,項羽季父也,素善留侯張良。張良是時從沛公,項伯乃夜馳之沛公軍,私見張良,具告以事,欲呼張良與俱去,曰:“毋從俱死也。”張良曰:“臣為韓王送沛公,沛公今事有急,亡去不義,不可不語。”

良乃入,具告沛公。沛公大驚,曰:“為之奈何?”張良曰:“誰為大王為此計者?”曰:“鯫生說我曰:‘距關,毋內諸侯,秦地可盡王也。’故聽之。”良曰:“料大王士卒足以當項王乎?”沛公默然,曰:“固不如也。且為之奈何?”張良曰:“請往謂項伯,言沛公不敢背項王也。”沛公曰:“君安與項伯有故?”張良曰:“秦時與臣遊,項伯殺人,臣活之;今事有急,故幸來告良。”沛公曰:“孰與君少長?”良曰:“長於臣。”沛公曰:“君為我呼入,吾得兄事之。”張良出,要項伯。項伯即入見沛公。沛公奉卮酒為壽,約為婚姻,曰:“吾入關,秋毫不敢有所近,籍吏民封府庫,而待將軍。所以遣將守關者,備他盜之出入與非常也。日夜望將軍至,豈敢反乎!願伯具言臣之不敢倍德也。”項伯許諾,謂沛公曰:“旦日不可不蚤自來謝項王。”沛公曰:“諾。”於是項伯複夜去,至軍中,具以沛公言報項王,因言曰:“沛公不先破關中,公豈敢入乎?今人有大功而擊之,不義也。不如因善遇之。”項王許諾。

沛公旦日從百餘騎來見項王,至鴻門,謝曰:“臣與將軍戮力而攻秦,將軍戰河北,臣戰河南,然不自意能先入關破秦,得復見將軍於此。今者有小人之言,令將軍與臣有郤……”項王曰:“此沛公左司馬曹無傷言之;不然,籍何以至此。”項王即日因留沛公與飲。項王、項伯東向坐,亞父南向坐。亞父者,範增也。沛公北向坐,張良西向侍。範增數目項王,舉所佩玉玦以示之者三,項王默然不應。範增起,出召項莊,謂曰:“君王為人不忍。若入前為壽,壽畢,請以劍舞,因擊沛公於坐,殺之。不者,若屬皆且為所虜。”莊則入為壽。壽畢,曰:“君王與沛公飲,軍中無以為樂,請以劍舞。”項王曰:“諾。”項莊拔劍起舞,項伯亦拔劍起舞,常以身翼蔽沛公,莊不得擊。

於是張良至軍門見樊噲。樊噲曰:“今日之事何如?”良曰:“甚急!今者項莊拔劍舞,其意常在沛公也。”噲曰:“此迫矣!臣請入,與之同命。”噲即帶劍擁盾入軍門。交戟之衛士欲止不內,樊噲側其盾以撞,衛士仆地,噲遂入,披帷西向立,瞋目視項王,頭發上指,目眥盡裂。項王按劍而跽曰:“客何為者?”張良曰:“沛公之參乘樊噲者也。”項王曰:“壯士,賜之卮酒。”則與鬥卮酒。噲拜謝,起,立而飲之。項王曰:“賜之彘肩。”則與一生彘肩。樊噲覆其盾於地,加彘肩上,拔劍切而啖之。項王曰:“壯士!能復飲乎?”樊噲曰:“臣死且不避,卮酒安足辭!夫秦王有虎狼之心,殺人如不能舉,刑人如恐不勝,天下皆叛之。懷王與諸將約曰:‘先破秦入鹹陽者王之。’今沛公先破秦入鹹陽,毫毛不敢有所近,封閉宮室,還軍霸上,以待大王來。故遣將守關者,備他盜出入與非常也。勞苦而功高如此,未有封侯之賞,而聽細說,欲誅有功之人。此亡秦之續耳,竊為大王不取也!”項王未有以應,曰:“坐。”樊噲從良坐。

坐須臾,沛公起如廁,因招樊噲出。沛公已出,項王使都尉陳平召沛公。沛公曰:“今者出,未辭也,為之奈何?”樊噲曰:“大行不顧細謹,大禮不辭小讓。如今人方為刀俎,我為魚肉,何辭為?”於是遂去。乃令張良留謝。良問曰:“大王來何操?”曰:“我持白璧一雙,欲獻項王,玉鬥一雙,欲與亞父。會其怒,不敢獻。公為我獻之。”張良曰:“謹諾。”當是時,項王軍在鴻門下,沛公軍在霸上,相去四十裏。沛公則置車騎,脫身獨騎,與樊噲、夏侯嬰、靳強、紀信等四人持劍盾步走,從酈山下,道芷陽間行。沛公謂張良曰:“從此道至吾軍,不過二十裏耳。度我至軍中,公乃入。”

沛公已去,間至軍中。張良入謝,曰:“沛公不勝桮杓,不能辭。謹使臣良奉白璧一雙,再拜獻大王足下,玉鬥一雙,再拜奉大將軍足下。”項王曰:“沛公安在?”良曰:“聞大王有意督過之,脫身獨去,已至軍矣。”項王則受璧,置之坐上。亞父受玉鬥,置之地,拔劍撞而破之,曰:“唉!豎子不足與謀。奪項王天下者,必沛公也。吾屬今為之虜矣!”

沛公至軍,立誅殺曹無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