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蘇武傳(節選)》問題探究

1.本文在寫作上有什麽特點?

首先,以典型環境和細節描寫表現人物。蘇武留胡十九年,經曆坎坷曲折,漢與匈奴的關係錯綜複雜。作者抓住蘇武經曆中的關鍵之處,運用典型環境和細節描寫,使蘇武這個人物躍然紙上。蘇武出使匈奴,因突發事變,被扣幽禁。在他的周圍,有操生殺予奪之權的單於和衛律的屠刀,有貪生怕死的副使張勝的屈降,有曾為同事、朋友的李陵的聲淚俱下的勸降。而冰天雪地廩食不至的北海牧羊,蘇武更是被置之死地。這些典型環境,把蘇武這個人物推到了矛盾鬥爭的風口浪尖上,讓人物一展風采。作者又通過一些細節描寫,表現了蘇武不屈的民族氣節。如寫蘇武的兩次自殺,第一次被“勝、惠共止之”;第二次又被救活。又如寫蘇武被幽禁在大窖中,“臥齧雪,與旃毛並咽之”;流放北海,“掘野鼠去草實而食之。杖漢節牧羊,臥起操持,節旄盡落”等。蘇武的語言也具有典型意義。如衛律逼降時,說:“副有罪,當相坐。”蘇武斥責說:“本無謀,又非親屬,何謂相坐?”使衛律啞口無言,隻得無恥地“舉劍擬之”,但蘇武巋然不動。又如,李陵勸降,蘇武仍然不為其情所動,表示“雖蒙斧鉞湯鑊,誠甘樂之”,表現出至死不屈的品德。

其次,為了突出表現蘇武的民族氣節,文中著重寫了三個叛徒,與蘇武形成鮮明對比:一個是副使張勝,一個是為虎作倀的衛律,一個是曾為朋友的李陵。他們都在匈奴的威勢麵前喪失了民族氣節,拜倒在敵人腳下。唯獨蘇武大義凜然,為了民族尊嚴和漢王朝的利益,寧死不屈。作者為我們塑造了一個豐滿的、動人的、高大的民族英雄形象。

2.蘇武在被囚禁流放以前兩度要自殺,後來又想方設法要活下去。這是否矛盾?

並不矛盾。蘇武在胡地以維護國家民族尊嚴作為自己的崇高使命和行為準則。我們不難明白,匈奴對蘇武等人的勸降實際上是匈奴與漢朝的一次對峙,關乎國家尊嚴、民族氣節。事發時他已經意識到“事如此,此必及我,見犯乃死,重負國”。“重負國”是因為事先沒有發現副使張勝的陰謀而導致禍及國家,蘇武意識到,一旦被匈奴審訊,就會給國家帶來羞辱,所以要自殺以避免受審。後來,在審訊時被衛律威逼利誘,他在說完一番大義凜然的話後引刀自刺,一是以行動表示堅決不投降的決心,二是要為國家雪恥。匈奴明白了蘇武的決心,知道威權、富貴無法征服他,便要以摧毀蘇武肉體的方式來征服其意誌。所以蘇武采取的反抗方式也由以前的求死而變成以後的求生,他要在各種艱難困苦中堅強地活下去,但活的前提與支柱依然是漢朝使者的身份,所以他“杖漢節牧羊,臥起操持”。從全文看來,蘇武將生死全然置之度外,一心考慮的是漢朝的榮譽與利益,所以在局勢變化的情況下,他的對抗方式也在發生著變化。

原文《蘇武傳(節選)》

[兩漢] 班固

武字子卿,少以父任,兄弟並為郎,稍遷至栘中廄監。時漢連伐胡,數通使相窺觀。匈奴留漢使郭吉、路充國等前後十餘輩,匈奴使來,漢亦留之以相當。天漢元年,且鞮侯單於初立,恐漢襲之,乃曰:“漢天子我丈人行也。”盡歸漢使路充國等。武帝嘉其義,乃遣武以中郎將使持節送匈奴使留在漢者,因厚賂單於,答其善意。

武與副中郎將張勝及假吏常惠等募士斥候百餘人俱。既至匈奴,置幣遺單於;單於益驕,非漢所望也。方欲發使送武等,會緱王與長水虞常等謀反匈奴中。緱王者,昆邪王姊子也,與昆邪王俱降漢,後隨浞野侯沒胡中,及衛律所將降者,陰相與謀,劫單於母閼氏歸漢。會武等至匈奴。虞常在漢時,素與副張勝相知,私候勝曰:“聞漢天子甚怨衛律,常能為漢伏弩射殺之,吾母與弟在漢,幸蒙其賞賜。”張勝許之,以貨物與常。後月餘,單於出獵,獨閼氏子弟在。虞常等七十餘人欲發,其一人夜亡告之。單於子弟發兵與戰,緱王等皆死,虞常生得。

單於使衛律治其事。張勝聞之,恐前語發,以狀語武。武曰:“事如此,此必及我,見犯乃死,重負國!”欲自殺,勝惠共止之。虞常果引張勝。單於怒,召諸貴人議,欲殺漢使者。左伊秩訾曰:“即謀單於,何以複加?宜皆降之。”單於使衛律召武受辭。武謂惠等:“屈節辱命,雖生何麵目以歸漢?”引佩刀自刺。衛律驚,自抱持武。馳召醫,鑿地為坎,置煴火,覆武其上,蹈其背,以出血。武氣絕,半日複息。惠等哭,輿歸營。單於壯其節,朝夕遣人候問武,而收係張勝。

武益愈。單於使使曉武,會論虞常,欲因此時降武。劍斬虞常已,律曰:“漢使張勝謀殺單於近臣,當死;單於募降者,赦罪。”舉劍欲擊之,勝請降。律謂武曰:“副有罪,當相坐。”武曰:“本無謀,又非親屬,何謂相坐?”複舉劍擬之,武不動。律曰:“蘇君,律前負漢歸匈奴,幸蒙大恩,賜號稱王,擁眾數萬,馬畜彌山,富貴如此。蘇君今日降,明日複然。空以身膏草野,誰複知之?”武不應。律曰:“君因我降,與君為兄弟;今不聽吾計,後雖複欲見我,尚可得乎?”武罵律曰:“汝為人臣子,不顧恩義,畔主背親,為降虜於蠻夷,何以女為見?且單於信女,使決人死生,不平心持正,反欲鬥兩主觀禍敗。南越殺漢使者,屠為九郡;宛王殺漢使者,頭縣北闕;朝鮮殺漢使者,即時誅滅。獨匈奴未耳。若知我不降明,欲令兩國相攻,匈奴之禍,從我始矣!”律知武終不可脅,白單於。單於愈益欲降之。乃幽武置大窖中,絕不飲食。天雨雪。武臥,齧雪與旃毛並咽之,數日不死。匈奴以為神,乃徙武北海上無人處,使牧羝。羝乳,乃得歸。別其官屬常惠等,各置他所。

武既至海上,廩食不至,掘野鼠去屮實而食之。杖漢節牧羊,臥起操持,節旄盡落。積五、六年,單於弟於靬王弋射海上。武能網紡繳,檠弓弩,於靬王愛之,給其衣食。三歲餘,王病,賜武馬畜、服匿、穹廬。王死後,人眾徙去。其冬,丁令盜武牛羊,武複窮厄。

初,武與李陵俱為侍中。武使匈奴明年,陵降,不敢求武。久之,單於使陵至海上,為武置酒設樂。因謂武曰:“單於聞陵與子卿素厚,故使陵來說足下,虛心欲相待。終不得歸漢,空自苦亡人之地,信義安所見乎?前長君為奉車,從至雍棫陽宮,扶輦下除,觸柱,折轅,劾大不敬,伏劍自刎,賜錢二百萬以葬。孺卿從祠河東後土,宦騎與黃門駙馬爭船,推墮駙馬河中,溺死,宦騎亡。詔使孺卿逐捕。不得,惶恐飲藥而死。來時太夫人已不幸,陵送葬至陽陵。子卿婦年少,聞已更嫁矣。獨有女弟二人,兩女一男,今複十餘年,存亡不可知。人生如朝露,何久自苦如此?陵始降時,忽忽如狂,自痛負漢;加以老母係保宮。子卿不欲降,何以過陵?且陛下春秋高,法令亡常,大臣亡罪夷滅者數十家,安危不可知。子卿尚複誰為乎?願聽陵計,勿複有雲!”

武曰:“武父子亡功德,皆為陛下所成就,位列將,爵通侯,兄弟親近,常願肝腦塗地。今得殺身自效,雖蒙斧鉞湯鑊,誠甘樂之。臣事君,猶子事父也。子為父死,亡所恨,願無複再言。”陵與武飲數日,複曰:“子卿,壹聽陵言。”武曰:“自分已死久矣!王必欲降武,請畢今日之歡,效死於前!”陵見其至誠,喟然歎曰:“嗟呼!義士!陵與衛律之罪上通於天!”因泣下沾衿,與武決去。

陵惡自賜武,使其妻賜武牛羊數十頭。後陵複至北海上,語武:“區脫捕得雲中生口,言太守以下吏民皆白服,曰:『上崩。』”武聞之,南鄉號哭,歐血,旦夕臨。數月,昭帝即位。數年,匈奴與漢和親。漢求武等。匈奴詭言武死。後漢使複至匈奴。常惠請其守者與俱,得夜見漢使,具自陳道。教使者謂單於言:“天子射上林中,得雁足有係帛書,言武等在某澤中。”使者大喜,如惠語以讓單於。單於視左右而驚,謝漢使曰:“武等實在。”於是李陵置酒賀武曰:“今足下還歸,揚名於匈奴,功顯於漢室,雖古竹帛所載,丹青所畫,何以過子卿!陵雖駑怯,令漢且貰陵罪,全其老母,使得奮大辱之積誌,庶幾乎曹柯之盟。此陵宿昔之所不忘也!收族陵家,為世大戮,陵尚複何顧乎?已矣!令子卿知吾心耳!異域之人,壹別長絕!”陵起舞,歌曰:“徑萬裏兮度沙幕,為君將兮奮匈奴。路窮絕兮矢刃摧,士眾滅兮名已隤,老母已死,雖欲報恩將安歸?”

陵泣下數行,因與武決。單於召會武官屬,前以降及物故,凡隨武還者九人。武以始元六年春至京師,詔武奉一太牢謁武帝園廟,拜為典屬國,秩中二千石,賜錢二百萬,公田二頃,宅一區。常惠徐聖趙終根皆拜為中郎,賜帛各二百匹。其餘六人,老歸家,賜錢人十萬,複終身。常惠後至右將軍,封列侯,自有傳。武留匈奴凡十九歲,始以強壯出,及還,須發盡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