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齊桓晉文之事》寫作特點

本文是孟子的代表作品之一,頗能反映孟子散文結構嚴謹、中心突出、論點明確、說理充分、感情激越、氣勢磅礴這些基本特色。本文是對話體議論文,孟子要在與齊宣王的對話中,使他接受自己的政治主張,他就必須揣摸對方的心理,誘使對方順著自己的思路來談話。因此本文在寫作上比較曲折委婉,層層深入,而且說理既邏輯嚴密,又注意形象生動。本文的藝術特色有如下幾點:

1、迂回曲折,層層深入,跌宕起伏。論述問題先從側麵、遠處、外圍入手,逐漸引向主旨,形成了迂回曲折、波瀾起伏的論辯風格。本文意在宣揚王道,卻不直言王道,而以齊宣王問齊桓晉文之事發端。這個開頭既避免了平鋪直敘,使文章產生了頓挫之感,又使文章形成駁辯的局麵,引出孟子的一段立場鮮明的談話。孟子的答語既表明了對霸道的態度,又機智委婉地把談話引向王道。但下文又不正麵談王道,而以“以羊易牛”的事例肯定齊宣王有不忍之心,具備行王道的基本條件,借此打開話題,鼓起齊宣王行王道、施仁政的信心和興趣。接著又宕開一筆,先言“百姓皆以王為愛”,再為齊宣王辯解,使談話的氣氛趨向緩和,進入談話情境。再以“牛羊何擇焉”,詞鋒一轉,為百姓辯解。齊宣王隻好無可奈何地自我解嘲。然後孟子好言安慰,以免使齊宣王失去對王道的興趣。於是齊宣王讚孟子善察人心,悉心向孟子請教。這一段又打又拉,忽起忽落。百姓的揣度,宣王的辯解,孟子的分說,交錯間雜,曲折起伏,頗有意趣,最終把齊王對齊桓晉文之事的注意轉到對仁的注意上。孟子仍不直說自己的仁政學說,而是以一係列比喻,說明齊宣王不行仁政非不能而是不為。要使齊王真正傾心王道,必須根除他心中以霸道得天下的大欲。對此,孟子明知齊宣王的大欲是什麽,卻故意不直說,欲擒故縱,先說五種不足,才引出大欲。然後以緣木求魚和鄒與楚戰,說明齊王之大欲的行不通和危害。至此,水到渠成,氣勢充沛地引出了自己的正麵觀點。行文真是千回百轉,搖曳生姿。

2、氣勢浩然,邏輯嚴謹。本文鋪張揚厲,縱橫恣肆,各段之間又聯係緊密,一氣嗬成。孟子散文的氣勢源於他堅毅的人格,他對自己的主張,堅定不移的信念和廣博的學問,氣盛則言宜,所以談起話來理直氣壯,剛柔相濟,詞鋒犀利。但本文不僅波瀾起伏,氣勢磅礴,而且邏輯上十分嚴密,一環扣一環,表麵上散漫無紀,實則始終圍繞“保民而王”這一中心論點,層次清晰地步步深入,由齊宣王的不忍之心推出他有行王道的基礎,進而論述不行王道是不為,而非不能。不為王道是因其心存霸欲,所以又力論霸道的不可行及其危害。至此,孟子才展開仁政藍圖,令齊王心動目眩,迫切希望實行王道,於是孟子又向齊宣王說出了實行王道的具體措施。全文如滔滔江河,水到渠成,順理成章。

3、取譬設喻。孟子散文長於譬喻,本篇也是如此。如,“力足以舉百鈞,而不足以舉一羽”“明足以察秋毫之末,而不見輿薪”“挾太山以超北海”“為長者折枝”“緣木求魚”“鄒人與楚人戰”等等,非常生動而又言簡意賅地說明了道理。孟子這些比喻,並非實際存在的事物,而是憑空造說,帶有寓言性和誇張性,卻並不給人虛假之感,而是更顯道理之真,情事之實。

此外,本文還在許多方麵表現了孟子的論辯藝術和語言技巧。如以“以羊易牛”這種齊宣王親身經曆的事情說服齊宣王,不僅有故事性,使文章更生動形象,而且也更有說服力,更易被齊宣王所接受。再如文中句式不斷變化,大量運用排比句式,而且單句和排比句交錯使用,既有引經據典之句,更多明白淺顯之語,使全文筆勢靈活,文詞富贍。

原文《齊桓晉文之事》

[先秦] 孟子及弟子

齊宣王問曰:“齊桓、晉文之事,可得聞乎?”

孟子對曰:“仲尼之徒,無道桓、文之事者,是以後世無傳焉,臣未之聞也。無以,則王乎?”

曰:“德何如則可以王矣?”

曰:“保民而王,莫之能禦也。”

曰:“若寡人者,可以保民乎哉?”

曰:“可。”

曰:“何由知吾可也?”

曰:“臣聞之胡齕曰:‘王坐於堂上,有牽牛而過堂下者,王見之,曰:“牛何之?”對曰:“將以釁鍾。”王曰:“舍之!吾不忍其觳觫,若無罪而就死地。”對曰:“然則廢釁鍾與?”曰:“何可廢也,以羊易之。”’不識有諸?”

曰:“有之。”

曰:“是心足以王矣。百姓皆以王為愛也,臣固知王之不忍也。”

王曰:“然,誠有百姓者。齊國雖褊小,吾何愛一牛?即不忍其觳觫,若無罪而就死地,故以羊易之也。”

曰:“王無異於百姓之以王為愛也。以小易大,彼惡知之?王若隱其無罪而就死地,則牛羊何擇焉?”

王笑曰:“是誠何心哉!我非愛其財而易之以羊也,宜乎百姓之謂我愛也。”

曰:“無傷也,是乃仁術也!見牛未見羊也。君子之於禽獸也:見其生,不忍見其死;聞其聲,不忍食其肉。是以君子遠庖廚也。”

王說曰:“《詩》雲:‘他人有心,予忖度之。’夫子之謂也。夫我乃行之,反而求之,不得吾心;夫子言之,於我心有戚戚焉。此心之所以合於王者何也?”

曰:“有複於王者曰:‘吾力足以舉百鈞,而不足以舉一羽;明足以察秋毫之末,而不見輿薪。’則王許之乎?”

曰:“否!”

“今恩足以及禽獸,而功不至於百姓者,獨何與?然則一羽之不舉,為不用力焉;輿薪之不見,為不用明焉;百姓之不見保,為不用恩焉。故王之不王,不為也,非不能也。”

曰:“不為者與不能者之形,何以異?”

曰:“挾太山以超北海,語人曰:‘我不能。’是誠不能也。為長者折枝,語人曰:‘我不能。’是不為也,非不能也。故王之不王,非挾太山以超北海之類也;王之不王,是折枝之類也。”

“老吾老,以及人之老;幼吾幼,以及人之幼;天下可運於掌。詩雲:‘刑於寡妻,至於兄弟,以禦於家邦。’言舉斯心加諸彼而已。故推恩足以保四海,不推恩無以保妻子。古之人所以大過人者,無他焉,善推其所為而已矣!今恩足以及禽獸,而功不至於百姓者,獨何與?權,然後知輕重;度,然後知長短。物皆然,心為甚。王請度之。抑王興甲兵,危士臣,構怨於諸侯,然後快於心與?”

王曰:“否,吾何快於是!將以求吾所大欲也。”

曰:“王之所大欲,可得聞與?”

王笑而不言。

曰:“為肥甘不足於口與?輕暖不足於體與?抑為采色不足視於目與?聲音不足聽於耳與?便嬖不足使令於前與?王之諸臣,皆足以供之,而王豈為是哉!”

曰:“否,吾不為是也。”

曰:“然則王之所大欲可知已:欲辟土地,朝秦、楚,蒞中國,而撫四夷也。以若所為,求若所欲,猶緣木而求魚也。”

王曰:“若是其甚與?”

曰:“殆有甚焉。緣木求魚,雖不得魚,無後災;以若所為,求若所欲,盡心力而為之,後必有災。”

曰:“可得聞與?”

曰:“鄒人與楚人戰,則王以為孰勝?”

曰:“楚人勝。”

曰:“然則小固不可以敵大,寡固不可以敵眾,弱固不可以敵強。海內之地,方千裏者九,齊集有其一;以一服八,何以異於鄒敵楚哉!蓋亦反其本矣!今王發政施仁,使天下仕者皆欲立於王之朝,耕者皆欲耕於王之野,商賈皆欲藏於王之市,行旅皆欲出於王之途,天下之欲疾其君者,皆欲赴愬於王:其若是,孰能禦之?”

王曰:“吾惛,不能進於是矣!願夫子輔吾誌,明以教我。我雖不敏,請嚐試之!”

曰:“無恒產而有恒心者,惟士為能。若民,則無恒產,因無恒心。苟無恒心,放辟邪侈,無不為已。及陷於罪,然後從而刑之,是罔民也。焉有仁人在位,罔民而可為也!是故明君製民之產,必使仰足以事父母,俯足以畜妻子,樂歲終身飽,凶年免於死亡;然後驅而之善,故民之從之也輕。今也製民之產,仰不足以事父母,俯不足以畜妻子,樂歲終身苦,凶年不免於死亡;此惟救死而恐不贍,奚暇治禮義哉!王欲行之,則盍反其本矣!五畝之宅,樹之以桑,五十者可以衣帛矣;雞豚狗彘之畜,無失其時,七十者可以食肉矣;百畝之田,勿奪其時,八口之家,可以無饑矣;謹庠序之教,申之以孝悌之義,頒白者不負戴於道路矣。老者衣帛食肉,黎民不饑不寒,然而不王者,未之有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