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過三閭廟》鑒賞三

司馬遷論屈原時說:“屈平正道直行,竭忠盡智,以事其君,讒人間之,可謂窮矣。信而見疑,忠而被謗,能無怨乎?”(《史記·屈原列傳》)詩人圍繞一個“怨”字,以明朗而又含蓄的詩句,抒發對屈原其人其事的感懷。

沅、湘是屈原詩篇中常常詠歎的兩條江流。《懷沙》中說:“浩浩沅湘,分流汩兮。修路幽蔽,道遠忽兮。”《湘君》中又說:“令沅湘兮無波,使江水兮安流。”詩以沅湘開篇,既是即景起興,同時也是比喻:沅水湘江,江流有如屈子千年不盡的怨恨。騷人幽怨,好似沅湘深沉的流水。前一句之“不盡”,寫怨之綿長,後一句之“何深”,表怨之深重。兩句都從“怨”字落筆,形象明朗而包孕深廣,錯綜成文而回環婉曲。李瑛《詩法易簡錄》認為:“詠古人必能寫出古人之神,方不負題。此詩首二句懸空落筆,直將屈子一生忠憤寫得至今猶在,發端之妙,已稱絕調。”是說得頗有見地的。

然而,屈子為什麽怨,怨什麽,詩人自己的感情和態度又怎樣,詩中並沒有和盤托出,而隻是描繪了一幅特定的形象的圖景,引導讀者去思索。江上秋風,楓林搖落,時曆千載而三閭廟旁的景色依然如昔,可是,屈子沉江之後,已經無處可以呼喚他的冤魂歸來。“嫋嫋兮秋風,洞庭波兮木葉下”,“湛湛江水兮上有楓,目極千裏兮傷春心。魂兮歸來哀江南!”這是屈原的《九歌》和《招魂》中的名句,詩人撫今追昔,觸景生情,借來化用為詩的結句:“日暮秋風起,蕭蕭楓樹林”。季節是“秋風起”的深秋,時間是“日暮”,景色是“楓樹林”,再加上“蕭蕭”這一象聲疊詞的運用,更覺幽怨不盡,情傷無限。這種寫法,稱為“以景結情”或“以景截情”,畫麵明朗而引人思索,詩意雋永而不晦澀難解,深遠的情思含蘊在規定的景色描繪裏,使人覺得景物如在目前而餘味曲包。試想,前麵已經點明了“怨”,此處如果仍以直白出之,而不是將明朗和含蓄結合起來,做到空際傳神,讓人於言外得之,那將會非常索然寡味。此詩結句,曆來得到詩評家的讚譽。《詩法易簡錄》又讚道:“三、四句但寫眼前之景,不複加以品評,格力尤高。凡詠古以寫景結,須與其人相肖,方有神致,否則流於寬泛矣。”鍾惺《唐詩歸》則說:“此詩豈盡三閭,如此一結,便不可測。”施補華《峴傭說詩》評道:“並不用意,而言外自有一種悲涼感慨之氣,五絕中此格最高。”無不肯定其意餘象外、含蓄悠永之妙。

詩歌,是形象的藝術,也是最富於暗示性和啟示力的藝術。明朗而不含蓄,明朗就成了一眼見底的淺水沙灘;含蓄而不明朗,含蓄就成了令人不知所雲的有字天書。戴叔倫的《過三閭廟》兼得二者之長,明朗處情景接人,含蓄處又喚起讀者的想象鼓翼而飛。

參考資料:
1、《唐詩鑒賞辭典》.上海辭書出版社,1983年12月版,第674-675頁

原文《過三閭廟》

[唐代] 戴叔倫

沅湘流不盡,屈子怨何深。
日暮秋風起,蕭蕭楓樹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