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公輸》鑒賞

《公輸》(《公輸》為後人添加的,取的是文章的前兩個字)通過墨子止楚攻宋的故事,生動地敘述了墨子為實現自己的“非攻”主張,所表現出的艱苦實踐和頑強鬥爭的精神,同時也暴露了公輸盤和楚王的陰險狡詐,從而說明隻有把道義和實力結合起來,才能迫使侵略者收斂其野心。

在這篇文章裏,墨子對戰爭的性質看得是比較清楚的。他能明確指出楚攻宋之不義,因而他不辭辛勞,長途跋涉趕到楚國都城,以實際行動去製止戰爭的發生。正因為墨子站在正義一邊,所以自始至終,都以主動進攻的姿態向公輸盤及其主子楚王進行了無可調和的鬥爭,而且理直氣壯,義正辭嚴。要想製止這場戰爭的發生,是一件極為不易的事。然而墨子終於製止了這場戰爭。這固然同墨子的機智善辯頗有關係,但更重要的卻在於他能夠針對敵方的要害展開攻勢。首先,他從道義上擊敗敵人。墨子至楚後,公輸盤問他為何而來,他說:“北方有侮臣者,願借子殺之。”先是使得公輸盤“不說(悅)”,繼而逼出“吾義固不殺人。”但公輸盤隻知道殺一人謂之不義,卻不知興師攻宋殺更多的人,是更大的不義。所以墨子接著指出:“義不殺少而殺眾,不可謂知類。”把公輸盤說得啞口無言。在十分狼狽的情況下,公輸盤不得不把責任轉嫁到楚王身上。墨子見楚王,同樣采取了“以子之矛攻子之盾”的辦法,從道義上譴責楚攻宋之不義。他以富人盜竊窮人為喻,問楚王“此為何若人”,使楚王承認此人“必為有竊疾矣”。因此楚以富有之國而攻伐貧窮之宋,正“為與此同類”。在墨子強有力的論據麵前,楚王也不得不諾諾稱是。公輸盤的“義不殺少而殺眾”和楚王以富竊貧,在道義上都是站不住的,因而他們理屈詞窮,弄得尷尬不堪。從而說明對於強大而又頑固之敵,隻是在道義上攻破它還遠遠不夠,與此同時,還必須在實力上同敵人較量,並壓倒它,才有可能迫使侵略者放棄勃勃野心。墨子意識到了這一點。因而他“解帶為城,以牒為械。公輸盤九設攻城之機變。子墨子九距之。公輸盤之攻械盡,子墨子之守圉有餘”。這雖然隻停留於近乎紙上談兵,卻是一次戰術上的較量,大大滅了公輸盤仗恃雲梯之械攻宋的囂張氣焰。公輸盤雖被挫敗,但侵宋之心仍然不死。直到墨子說出即使殺掉他,“然臣之弟子禽滑厘等三百人,已持臣守圉之器,在宋城上而待楚寇矣”之時,在實力的對抗之下,才使公輸盤和楚王死了攻宋之心。

阻止這場戰爭的不是道義,而是墨子的智慧,在絕對失敗的情況下,楚王放棄攻打宋國。

這表明,麵對大國的不義之戰,要敢於鬥爭。一方麵要從道義上揭露其不義,使他們在輿論上威風掃地;另一方麵,要從實力上作好充分準備,使他們的侵略野心無法得逞。這個道理,不僅在曆史上是行之有效的,而且在今天也不無借鑒意義。

從寫作特點來看,本文通過曲折生動的故事,圍繞矛盾衝突來闡明道理,凸顯人物性格。當墨子到楚國見到公輸盤,經過道義上的一番譴責之後,公輸盤“服”了。它似乎意味著矛盾得以解決。其實不然。當墨子指出:你既然“服”了,何以不停止攻宋呢?這麽一問,公輸盤卻把責任轉嫁於楚王。這既說明他口是心非,又引出了與楚王的新矛盾。為解決它,墨子去見楚王,從道義上把楚王駁得體無完膚,致使楚王稱“善”。看來矛盾該是解決了。其實不然。楚王同公輸盤一樣,隻不過是耍了個花招罷了。他在稱“善”之後用“雖然”二字一轉,又把責任推到公輸盤身上,說什麽“公輸盤為我為雲梯,必取宋”。這樣一來,矛盾就更加複雜化了。又是與楚王的矛盾,又是與公輸盤的矛盾,二者錯綜交織在一起。麵對這樣頑固而又狡詐的敵人,如果還采取先前那種從道義上揭露的辦法對付他們,顯然是不能奏效的。那麽究竟怎樣解決這一矛盾,既是擺在墨子麵前的一個十分艱巨的課題,也是讀者想要急切知道的。出自墨子的機智多謀,來了個以眼還眼,以牙還牙。既然楚王和公輸盤都仗恃雲梯這一攻城之械來攻宋,就需要把雲梯這個迷信予以徹底摧毀。於是墨子便在戰術上與公輸盤來一次較量。較量的結果,公輸盤徹底失敗,屈服了。然而,矛盾非但沒有解決,且向縱深發展。公輸盤在黔驢技窮的情況下,竟想下毒手把墨子這個勁敵殺掉,妄圖掃清攻宋道路上的障礙。但是這一陰謀不但未能得逞,反被墨子一眼看穿進而一針見血地當麵揭露。墨子還嚴正告訴他們:“臣之弟子禽滑厘等三百人,已持臣守圉之器,在宋城上而待楚寇矣。雖殺臣,不能絕也。”最後在實力的對比和威懾之下,楚王才被迫說出“善哉!吾請無攻宋矣”的話來。矛盾終於得以解決。試看故事是多麽曲折生動!矛盾衝突猶如波浪起伏,滾滾向前推進。

再者,作者還善於運用類比說理,進行層層推理。墨子見公輸盤和楚王,都不是直陳其事,開宗明義,而是先作比喻,然後進行邏輯推理,使之持之有故,言之成理,這就大大增強了說服力,收到了很好的藝術效果。而尤為突出者,是作者運用比喻之妙。諸如墨子見到公輸盤後,公輸盤問他有何見教,他並不正麵直答來意,而說:“北方有侮臣者,願借子殺之。”他把問題說得十分嚴重,意在一下子把對方的注意力引到這件事上,迫使對方對這件事立即表示態度,說出意見,亦即使對方說出自己要他說出的話來。可是公輸盤偏偏不說,隻是表示不高興。公輸盤不說,當然沒有達到預期的目的。於是隻好再來個火上加油,“請獻十金”。這意味著要拿金錢賄賂收買他,讓他去幹殺人的勾當。這下子公輸盤可沉不住氣了,便脫口說出“吾義固不殺人”。墨子之所以使他不高興,繼而又激怒他,無非是讓他說出這句話來,然後再予以批駁。墨子見楚王,則是另一番氣象。一開頭就作比說:“今有人於此”如此這般。他不用“倘若”“假如”等假設字樣,好像是講一件實實在在的事,使對方不致發生錯覺,能夠聽得進去,然後讓對方說出自己要他說出的話來。墨子連用了三個比喻,然後問楚王:“此為何若人?”楚王很痛快地回答說:“必為有竊疾矣。”既然回答得痛快,那就毫無必要再用激將的辦法進一步逼問了。但讀者完全可以想像,假如楚王也像公輸盤那樣吞吞吐吐的話,墨子將會用別的辦法使他說出自己要他說的話的。可見,墨子是根據不同對象的表現,而采用不同的方式方法。總之,要他們說話,要他們說出自己想要他們說的話。不說話,不行;說了話,達不到自己的目的也不作罷。隻要他們說了話,事情就好辦了,就可以抓其把柄,以子之矛攻子之盾了。墨子就是用這種引魚上鉤、先發製人的辦法,進行說理的,自始至終都以主動進攻的姿態出現,使對方完全處於被動挨打的地位。文章之所以富有邏輯性和說服力,是同這種說理方法密不可分的。

參考資料:
1、李建華.《公輸》論辯技巧:人民教育出版社,2010

原文《公輸》

[先秦] 墨子及弟子

公輸盤為楚造雲梯之械,成,將以攻宋。子墨子聞之,起於魯,行十日十夜,而至於郢,見公輸盤。

公輸盤曰:“夫子何命焉為?”

子墨子曰:“北方有侮臣者,願借子殺之。”公輸盤不說。

子墨子曰:“請獻十金。”

公輸盤曰:“吾義固不殺人。”

子墨子起,再拜,曰:“請說之。吾從北方聞子為梯,將以攻宋。宋何罪之有?荊國有餘於地,而不足於民,殺所不足而爭所有餘,不可謂智;宋無罪而攻之,不可謂仁;知而不爭,不可謂忠。爭而不得,不可謂強。義不殺少而殺眾,不可謂知類。”

公輸盤服。

子墨子曰:“然胡不已乎?”

公輸盤曰:“不可,吾既已言之王矣。”

子墨子曰:“胡不見我於王?”

公輸盤曰:“諾。”

子墨子見王,曰:“今有人於此,舍其文軒,鄰有敝輿而欲竊之;舍其錦繡,鄰有短褐而欲竊之;舍其粱肉,鄰有糠糟而欲竊之——此為何若人?”

王曰:“必為有竊疾矣。”

子墨子曰:“荊之地方五千裏,宋之地方五百裏,此猶文軒之與敝輿也。荊有雲夢,犀兕麋鹿滿之,江漢之魚鱉黿鼉為天下富,宋所謂無雉兔鮒魚者也,此猶粱肉之與糠糟也。荊有長鬆文梓楩楠豫章,宋無長木,此猶錦繡之與短褐也。臣以王吏之攻宋也,為與此同類。”

王曰:“善哉!雖然,公輸盤為我為雲梯,必取宋。”

於是見公輸盤。子墨子解帶為城,以牒為械,公輸盤九設攻城之機變,子墨子九距之。公輸盤之攻械盡,子墨子之守圉有餘。

公輸盤詘,而曰:“吾知所以距子矣,吾不言。”

子墨子亦曰:“吾知子之所以距我,吾不言。”

楚王問其故。

子墨子曰:“公輸子之意不過欲殺臣。殺臣,宋莫能守,乃可攻也。然臣之弟子禽滑厘等三百人,已持臣守圉之器,在宋城上而待楚寇矣。雖殺臣,不能絕也。”

楚王曰:“善哉。吾請無攻宋矣。”

子墨子歸,過宋。天雨,庇其閭中,守閭者不內也。故曰:治於神者,眾人不知其功。爭於明者,眾人知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