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首詩諷刺了楊家兄妹驕縱荒淫的生活,曲折地反映了君王的昏庸和時政的腐敗。
成功的文學作品,它的傾向應當從場麵和情節中自然而然地流露出來,不應當特別把它指點出來,作者的見解愈隱蔽,對藝術作品來說就愈好;而且作家不必要把他所描寫的社會衝突的曆史的未來的解決辦法硬塞給讀者。《麗人行》就是這樣的一篇成功之作。這篇歌行的主題思想和傾向倒並不隱晦難懂,但確乎不是指點出來而是從場麵和情節中自然而然地流露出來的。從頭到尾,詩人描寫那些簡短的場麵和情節,都采取像《陌上桑》那樣一些樂府民歌中所慣常用的正麵詠歎方式,態度嚴肅認真,筆觸精工細膩,著色鮮豔富麗、金碧輝煌,絲毫不露油腔滑調,也不作漫畫式的刻畫。但令人驚歎不置的是,詩人就是在這一本正經的詠歎中,出色地完成了詩歌揭露腐朽、鞭撻邪惡的神聖使命,獲得了比一般輕鬆的諷刺更為強烈的藝術批判力量。詩中首先泛寫上巳曲江水邊踏青麗人之眾多,以及她們意態之嫻雅、體態之優美、衣著之華麗。
辛延年《羽林郎》:“胡姬年十五,春日獨當壚。長裾連理帶,廣袖合歡襦。頭上藍田玉,耳後大秦珠。兩鬟何窈窕,一世良所無。”《陌上桑》:“頭上倭墮髻,耳中明月珠。緗綺為下裙,紫綺為上襦。”《焦仲卿妻》:“著我繡夾裙,事事四五通。足下躡絲履,頭上玳瑁光。腰若流紈素,耳著明月璫。指如削蔥根,口如含朱丹。纖纖作細步,精妙世無雙。”回環反複,詠歎生情,“態濃”八句就是從這種民歌表現手法中變化出來的。前人已看到了這詩用工筆彩繪仕女圖畫法作諷刺畫的這一特色。胡夏客說:“唐宣宗嚐語大臣曰:‘玄宗時內府錦襖二,飾以金雀,一自禦,一與貴妃;今則卿等家家有之矣。’此詩所雲,蓋楊氏服擬於宮禁也。”總之,見麗人服飾的豪華,見麗人非等閑之輩。寫到熱鬧處,筆鋒一轉,點出“就中雲幕椒房親,賜名大國虢與秦”,則虢國、秦國(當然還有韓國)三夫人在眾人之內了。著力描繪眾麗人,著眼卻在三夫人;三夫人見,眾麗人見,整個上層貴族驕奢淫佚之頹風見,不諷而諷意見。肴饌講究色、香、味和器皿的襯托。“紫駝之峰出翠釜,水精之盤行素鱗”,舉出一二品名,配以適當顏色,便寫出器皿的雅致,肴饌的精美豐盛以及其香、其味來。這麽名貴的山珍海味,縷切紛綸而厭飫久未下箸,不須明說,三夫人的驕貴暴殄,已刻畫無遺了。“黃門飛鞚不動塵,禦廚絡繹送八珍”,內廷太監鞚馬飛逝而來,卻路不動塵,可見其規矩和排場。皇家氣派,畢竟不同尋常。寫得真好看煞人,也驚恐煞人。如此煞有介事地派遣太監前來,絡繹不絕於途,原來是奉旨從禦廚房裏送來珍饈美饌為諸姨上巳曲江修禊盛筵添菜助興,頭白阿瞞(唐玄宗宮中常自稱“阿瞞”)不可謂不體貼入微,不可謂不多情,也不可謂不昏庸了。
樂史《楊太真外傳》載:“時新豐初進女伶謝阿蠻,善舞。上與妃子鍾念,因而受焉。就按於清元小殿,寧王吹玉笛,上羯鼓,妃琵琶,馬仙期方響,李龜年觱篥,張野狐箜篌,賀懷智拍。自旦至午,歡洽異常。時唯妃女弟秦國夫人端坐觀之。曲罷,上戲曰:‘阿瞞樂籍,今日幸得供養夫人。請一纏頭!’秦國曰:‘豈有大唐天子阿姨,無錢用邪?’遂出三百萬為一局焉。”黃門進饌是時人目睹,曲罷請賞是宋人傳奇,真真假假,事出有因,兩相對照,風流天子精神麵貌的猥瑣可以想見了。“簫鼓哀吟”、“賓從雜遝”,承上啟下,為“後來”者的出場造作聲勢,烘托氣氛。彼“後來”者鞍馬逡巡,無須通報,意然當軒下馬,徑入錦茵與三夫人歡會:此情此景,純從旁觀冷眼中顯出。北魏胡太後曾威逼楊白花私通,楊白花懼禍,降梁,改名楊華。胡太後思念他,作《楊白花歌》,有“秋去春來雙燕子,願銜楊花入窠裏”之句。“青鳥”是神話傳說中西王母的使者,唐詩中多用來指“紅娘”一類角色。章碣《曲江》詩有“落絮卻籠他樹白”之句,可見曲江沿岸盛植楊柳。又隋唐時期,關中地域氣溫較高,上巳(陰曆三月三日)飄楊花,當是實情。“楊花”二句似賦而實比興,暗喻楊國忠與虢國夫人的淫亂。樂史《楊太真外傳》載:“虢國又與國忠亂焉。略無儀檢,每入朝謁,國忠與韓、虢連轡,揮鞭驟馬,以為諧謔。從官監嫗百餘騎。秉燭如晝,鮮裝袨服而行,亦無蒙蔽。”他們倒挺開通,竟敢招搖過市,攜眾遨遊,公開表演種種肉麻醜態。既然如此,“先時丞相未至,觀者猶得近前,乃其既至,則嗬禁赫然”(黃生語),不許遊人圍觀,固然是為了顯示其“炙手可熱”權勢之烜赫,但觥籌交錯,酒後耳熱,放浪形骸之外,雖是開通人,也有不想讓旁人窺見的隱私,這也是重要的原因。“春色滿園關不住,一枝紅杏出牆來”,青鳥銜去的一方紅手帕,便於有意無意中泄露了一點春光。
全詩場麵宏大,鮮豔富麗,筆調細膩生動,同時又含蓄不露,詩中無一斷語處,卻能使人品出言外之意。語極鋪排,富麗華美中蘊含清剛之氣。雖然不見諷刺的語言,但在維妙維肖的描摹中,隱含犀利的匕首,譏諷入木三分。
- 參考資料:
- 1、陳貽焮 等 .唐詩鑒賞辭典 .上海 :上海辭書出版社 ,1983 :438-440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