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遊褒禪山記》賞析

該文是王安石在辭職回家的歸途中遊覽了褒禪山後,以追憶形式寫下的一篇遊記。該篇遊記因事見理,夾敘夾議,其中闡述的諸多思想,不僅在當時難能可貴,在當今社會也具有極其深遠的現實意義。

這是一篇記述與議論相結合的散文,與一般遊記不同,獨具特色。全文按照記敘和議論的層次,可分五段。

從篇首至“蓋音謬也”。記述褒禪山命名的由來。文章開頭緊扣題目,開門見山地先說明褒禪山又叫華山之後,接著追述之所以命名為褒禪山,是因為唐朝有一個名叫慧褒的和尚,一開始住在華山之下,死後又葬在華山之下,所以叫做褒禪。作者由遠及近,當追溯了褒禪山命名的由來之後,就把筆墨轉向眼前所見的慧空禪院上來。說明如今看到的慧空禪院,就是當年慧褒禪師居住的房舍和墳墓之所在。因為這畢竟是一篇遊記,所以當寫到慧空禪院之後,便以它為基點,重點突出地來記敘褒禪山的名勝華山洞。

“距其院東五裏,所謂華山洞者,以其乃華山之陽名之也”。這三句,說明華山洞的方位及其命名的由來。接著又寫距華山洞百餘步倒在路旁的石碑,以及碑文的情況。“其文漫滅”一句,從字麵上來看,是說由於年代久遠,字跡已經模糊不清。其實,也是為了突出其中尚可辨識的“花山”二字。之所以要突出“花山”二字,在於糾正今人把“花山”之“花”誤讀為“華實”之“華”的錯誤。之所以要糾正今人讀音的錯誤,又旨在為下文發表感想和議論設下張本。

從“其下平曠,有泉側出”至“而不得極夫遊之樂也”。記敘遊覽褒禪山後洞的情形。這段承接第1段華山洞的方位和命名,進一步分別就華山洞的前洞和後洞加以敘寫。前洞,“其下平曠,有泉側出”,雖有美景而不險絕,“而記遊者甚眾”,不足以遊,所以一筆帶過。而後洞與前洞相比,則迥然不同,它不像前洞那樣平坦廣闊,遊人舉足可到,而在“由山以上五六裏”的幽深之處,需要花費氣力才能到達,而且“入之甚寒”,所以即使喜歡遊覽的人,也不能窮盡它的盡頭。然而惟其險絕,才有奇觀。因而便引起了作者與同遊者的極大興趣。於是他們拿著火把走了進去,走得越深,行進越艱難,而所看到的景物也就越加美妙。可是行進的艱難與景物的美妙形成了矛盾,所以同遊者之中有倦怠而想出來的人說:“不出去,火把就要燒光了。”這麽一說,大家就隨著他一起走了出來。

一旦走出洞後,作者卻深有感慨,慨歎自己所到達的地方比起喜歡遊覽的人,還不到十分之一,然而在洞的左右壁上,題字留念的人已經很少了。如果再往深處走,到達的人就更少了。這說明沒有大誌而畏於艱險的人,是不能夠深入險境而窺視到異觀的。因而又回顧自己在洞裏還沒有出來的時候,“餘之力尚足以入,火尚足以明”,是可以繼續前進的,隻是聽了倦怠者的話,隨著走出洞來,而不能極盡遊覽之樂。目的不達,滿腹憾恨之情溢於言表,由此可見作者不畏艱險的積極進取精神。

從“於是餘有歎焉”至“此餘之所得也”。寫未能深入華山後洞所產生的感想和體會。這段開頭“於是餘有歎焉”一句,奠定了全段的基調,為展開議論作了帶有濃厚感情色彩的轉折。行文先從古人的行事說起,而後又回到遊覽風物上來,加以發揮議論。就古人來說,他們觀察天地、山川、草木、蟲魚、鳥獸,往往都有所得,這是因為他們對事物觀察思索得深切,而沒有探索不到的地方。作者稱引古人,是為了借古鑒今。不言而喻,今人行事,要想有所收益,也必須具有古人那種探索的精神。

但事實上,並不是人人都具有這種精神的。就以遊覽風物來說,“夫夷以近,則遊者眾;險以遠,則至者少”。這種現象,就正是缺乏探索精神的表現。而天下的奇異雄偉、異乎尋常的景物,又常常在險遠之處,人們卻又很少能夠到達,那也就不可能看到奇景異觀了。那麽怎樣才能看到奇景異觀呢?作者進而又從三個方麵加以論說。一是“非有誌者不能至也”。這裏強調了一個“誌”字。隻有胸懷大誌,才有可能到達理想的境地。二是有了大誌,不隨隨便便地止足不前,“然力不足者,亦不能至也”。這裏又強調了一個“力”字。這個“力”,是指氣力。如果氣力不足,像“有怠而欲出者”那樣,也是不能到達理想境地的。三是有了大誌和氣力,而又不輕易地倦怠,“至於幽暗昏惑而無物以相之,亦不能至也”。這裏又強調了一個“物”字。這裏所說的“物”,是指火把之類的借助之物。當遊覽者走進昏暗之處的時候,如果不借助火把之類的物來照亮前進的道路,也是不能到達理想境地的。

總之,隻有具備誌、力與相助之物這三個條件,才能到達理想的境地。這是就正麵來說。反過來說,氣力可以達到而又未能達到,這對別人來說是非常可笑的,對自己來說是很可悔恨的。如果竭盡了自己的誌氣,也仍然達不到,也就沒有什麽可悔恨的了。這樣,誰還能譏笑他呢?作者從正反兩方麵把道理說得清清楚楚。這就是作者遊覽華山後洞之後的心得和體會。這個心得和體會,是十分深刻的,它的客觀意義卻遠遠超過了遊覽,而可以用之於從事一切事情。

從“餘於仆碑”至“此所以學者不可以不深思而慎取之也”。寫由於仆碑而引起的聯想。作者從仆碑上尚可辨識的“花山”之“花”字,今人誤讀為“華實”之“華”,從而聯想到古籍,“又以悲夫古書之不存,後世之謬其傳而莫能名者,何可勝道也哉!”從山名的以訛傳訛,聯想到古籍的以訛傳訛,使作者觸目傷懷,慨歎不已。因而又進一步提出“此所以學者不可以不深思而慎取之也”。對待傳聞要“深思”而“慎取”這個提法,也很精辟。它對學者整理和研究古籍,鑒別其真偽,恢複其本來麵目,不僅是必要的,而且也是有指導意義的。

從“四人者”至篇末。記同遊者姓名和寫作時間。

從以上五段簡略地敘述和分析裏不難看出,本文雖以遊記命題,但所寫重點卻不在於記遊,而在於寫作者在遊覽中的心得和體會,並著重寫了兩點:一是寫華山山名的本末;一是寫遊覽華山後洞的經過。

寫華山山名的本末時,從今人對“花山”讀音之誤,聯想到對古籍的以訛傳訛,從而指出對古籍要持“深思而慎取”的態度。這既是對當時學者的勸勉,同時也是作者自己治學態度的寫照。王安石在治學方麵,就頗多創見,不為前人之見所束縛。比如他與門人一起修撰《詩》《書》《周禮》三書的經義和《老子注》等書的注疏,以代替漢儒以來的章句之學,就是突出一例。再如他寫的詠史和懷古詩,也多半一反常人之見。在《商鞅》詩裏寫道:“今人未可非商鞅,商鞅能令政必行。”在《賈生》詩裏寫道:“一時謀議略施行,誰道君王薄賈生。”這些都反映出他的新見解。這些見解,又都是為他打擊舊黨,推行變法革新服務的。因而也可以說他變法革新的理論和實踐,就正是他認真總結曆史的經驗教訓,得出“深思而慎取”的結果。

寫遊覽華山後洞的經過時,從“入之愈深,其進愈難,而其見愈奇”,而遊者也隨之越來越少的情況,進而論述了“世之奇偉、瑰怪、非常之觀,常在險遠”,要想看到“奇偉、瑰怪、非常之觀”,就必須有一個不畏艱險,一往直前的堅強意誌,同時還要具備足夠的實力和可資憑借的外界條件。他這種力圖精進,永攀高峰的精神,同他後來在變法革新中所表現的不怕圍攻、百折不回的精神也是完全一致的。這種積極進取精神,同他的變法革新,雖有其不可避免的曆史的和階級的局限,然而卻也能給人以有益啟示和鼓舞。

本文的寫作技巧也是比較高明的。既然本文的重點不在記遊,而在寫遊覽中的心得體會,所以在材料的取舍上,行文的組織安排上,是頗費一番切磋琢磨之功的。作者在記遊中,處處為寫心得體會搭橋鋪路,使記遊與心得體會十分和諧自然地結合起來。

文章開頭“褒禪山亦謂之華山”一句,看來隻是敘說褒禪山的原委,平平淡淡,並不新奇。但細加玩味,卻不尋常。它不僅為下文考究褒禪命名的由來起著開拓的作用,而且也把有關全局的“華山”二字突現出來。作者突現出“華山”,對全文的記遊和議論是有著重要作用的。可以設想,倘若讀者不了解褒禪山就是“華山”,那麽文章題為《遊禪山褒記》,而下麵所記的,也就是與“華山”不可分割的華山前洞、華山後洞,便失去了根基,而令人不可思議。隨之遊覽華山後洞,從而發表議論也將成為不可能。所以首句把“華山”突現出來,是十分重要的,不可缺少的,它對全文來說,起著先引和鋪墊的作用。然而作者又不特意去就“華山”而論“華山”,卻以考究褒禪山命名由來的方式來突現它,這就更顯得自然入妙了。從考究褒禪山命名的由來來看,文從字順,無懈可擊;從記遊角度來看,又順理成章,起到了它應有的作用。

該文是以記遊為輔,以議論為主的特點,所以作者在記遊中寫什麽,不寫什麽,以及怎樣寫,也是經過周密考慮,嚴加取舍的。文中所寫華山、慧空禪院、仆碑和華山前洞,由於都不是所寫重點,所以都一筆帶過。而它們的出現,又都是為寫華山後洞,特別是寫遊華山後洞作鋪墊過渡的。詳其所詳,略其所略,對所寫重點遊華山後洞,則刻意作了較為細致地記敘。作者先寫華山後洞幽深昏暗,寒氣襲人,雖好遊者不能窮;次寫入之愈深,進之愈難,見之愈奇;次寫怠而欲出者聲張出洞,同遊者遂與之俱出;次寫入之愈深,記遊者愈少;次寫既出之後,有人責備怠而欲出者;次寫作者悔恨隨怠者而出,不能極盡遊覽之餘,層層深入地寫出了遊覽華山後洞的全過程。這之中有環境氣氛的渲染,有遊人的活動,有意誌不堅強者的退縮,有責怨之辭,有悔恨之語。記遊詳盡曲折,思想鬥爭波瀾起伏,這就為下文抒寫心得體會,發表議論,作了自然而然地鋪墊過渡,使記遊與議論緊密地融合起來。

再如作者寫仆道之碑,敘寫“其文漫滅,獨其為文猶可識,曰‘花山’”,並從而考究今人讀音之謬,也是有意安排。它對下麵針對後人對古籍以訛傳訛的現象發表議論,同樣起著鋪墊的作用,使之前呼後應,結為一體。總觀全文,記遊為議論提供了條件,而議論則是記遊的必然發展。為突出所寫重點,作者嚴於取舍,精於剪裁,善於鋪墊過渡的寫作技巧,是值得借鑒的。正如《古文觀止》的編者所說:"一路俱是記遊,按之卻俱是論學.古人詣力到時,頭頭是道.川上山梁,同一趣也."作者最後又感慨倒在路邊的碑,與篇首相呼應,結構嚴絲合縫,脈絡清晰。

參考資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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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朱慶.現代文品讀·文言詩文點擊:光明日報出版社,2012

原文《遊褒禪山記》

[宋代] 王安石

褒禪山亦謂之華山,唐浮圖慧褒始舍於其址,而卒葬之;以故其後名之曰“褒禪”。今所謂慧空禪院者,褒之廬塚也。距其院東五裏,所謂華山洞者,以其乃華山之陽名之也。距洞百餘步,有碑仆道,其文漫滅,獨其為文猶可識曰“花山”。今言“華”如“華實”之“華”者,蓋音謬也。

其下平曠,有泉側出,而記遊者甚眾,所謂前洞也。由山以上五六裏,有穴窈然,入之甚寒,問其深,則其好遊者不能窮也,謂之後洞。餘與四人擁火以入,入之愈深,其進愈難,而其見愈奇。有怠而欲出者,曰:“不出,火且盡。”遂與之俱出。蓋餘所至,比好遊者尚不能十一,然視其左右,來而記之者已少。蓋其又深,則其至又加少矣。方是時,餘之力尚足以入,火尚足以明也。既其出,則或咎其欲出者,而餘亦悔其隨之,而不得極夫遊之樂也。

於是餘有歎焉。古人之觀於天地、山川、草木、蟲魚、鳥獸,往往有得,以其求思之深而無不在也。夫夷以近,則遊者眾;險以遠,則至者少。而世之奇偉、瑰怪,非常之觀,常在於險遠,而人之所罕至焉,故非有誌者不能至也。有誌矣,不隨以止也,然力不足者,亦不能至也。有誌與力,而又不隨以怠,至於幽暗昏惑而無物以相之,亦不能至也。然力足以至焉,於人為可譏,而在己為有悔;盡吾誌也而不能至者,可以無悔矣,其孰能譏之乎?此餘之所得也!

餘於仆碑,又以悲夫古書之不存,後世之謬其傳而莫能名者,何可勝道也哉!此所以學者不可以不深思而慎取之也。

四人者:廬陵蕭君圭君玉,長樂王回深父,餘弟安國平父、安上純父。

至和元年七月某日,臨川王某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