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氓》藝術成就

(一)現實主義的創作方法

《氓》詩是詩人現實生活典型情緒的再現,詩人不自覺地運用了現實主義的創作方法,歌唱抒述自己悲慘的遭遇,起了反映、批判當時社會現實的作用。《氓》是民歌,是口頭創作。最初廣泛地流傳於民間,經過無數勞動人民的反複歌唱、不斷修改,到寫定時候,才形成現在這樣的完整詩篇。人們在流傳中,把自己關於戀愛婚姻方麵的感受,滲透到歌唱中去,故作品富於現實性。詩中女主人公所敘述的是自己的切身經曆,自己的感受,都是真情實感。而這種真情實感在階級社會中是帶有普遍性、典型性的。詩人善於把握題材的各種複雜的矛盾。她抓住自己和氓的矛盾,氓是夫權的代理人,他們從夫妻關係而變為壓迫與被壓迫的關係,透露了男尊女卑、夫權製度的社會現實。她抓住了自己和兄弟的矛盾,反映了當時社會道德、輿論,是以夫權為中心的思想和棄婦孤立無援的現實。她抓住自己內心的矛盾:婚前沒有通過父母之命、媒妁之言是否可以同居呢?見了氓就開心,不見氓就傷心,如何解決見與不見的矛盾呢?這些錯綜複雜的矛盾,結成詩的主要矛盾——封建禮法製度與婦女幸福家庭生活的願望的矛盾。這是當時社會中極為顯著和普遍的現象。其次,《氓》詩人善於塑造人物現象。《氓》詩中有兩個形象比較鮮明。一個是狡詐負心的“氓”,一個是善良被棄的“女”。氓是從別處流亡到衛國的一個農民,“抱布貿絲”,點明了他還是個小商人。最初,他“蚩蚩”地假老實,“言笑晏晏”地假溫情,“信誓旦”地假忠誠。他用虛偽的手段,欺騙一位天真美貌的少女,獲得了她的愛情、身體、勞動力、家私。結婚以後,他便露出真麵目了。過去是指天劃日地賭咒,現在是“二三其德”地變心;過去是有說有笑地溫存,現在是“至於暴矣”,不但虐待,甚至把她一腳踢出了家門。有人說:氓“婚前是羊,婚後是狼”,這個比喻,既形象,又確切。氓的形象,是夫權製度的產物,是商人唯利是圖的產物。詩中又描繪了一位善良的勞動婦女的形象,她最初可能搞些養蠶繅絲的家庭副業,所以有些積蓄。她純潔天真,入世不深,以致一下子便以心相許了。當她看到氓不高興時,趕快安慰他:“將子無怨,秋以為期”。她多情,真心愛氓,看不到他時,“泣涕漣漣”,看到他時,“載笑載言”。她勇敢,敢於無媒而和氓同居。她忠誠,把自己和財物都用車子搬到氓家。結婚以後,她安貧,和氓共同過苦日子。她辛勤,把家務勞動一齊挑起來。她堅貞,當家境逐漸好轉,遭受丈夫虐待時,始終不渝地愛氓(女也不爽)。被棄以後,她堅強剛毅,冷靜理智,看清氓虛偽醜惡的嘴臉,堅決地和氓決絕。她從一位純潔多情勇敢的少女,到吃苦耐勞忍辱的妻子,再到堅強剛毅的棄婦。她性格的發展,是隨著和氓關係的變化而發展的。此詩通過氓和女兩個形象的鮮明對比,誰真誰假,誰善誰惡,誰美誰醜,是很清楚的。當時男女不平等的社會真實麵貌,如在目前。所以說,《氓》的作者不自覺地運用了現實主義的創作方法。周揚說:“有文學就有創作方法。‘神話傳說’是浪漫主義的淵源,《詩經》是現實主義的淵源。”他這段概括的話,是符合中國文學史的實際情況的。

(二)比和興的藝術手法

詩人是農村婦女,農村四周的自然景物,是她每天所接觸的熟悉的,詩人觸物聯想,便歌唱起來。第三章的“桑之未落,其葉沃若”是起興,比喻年青貌美的少女初婚的幸福。第四章的“桑之落矣,其黃而隕”也是起興,比喻棄婦麵容憔悴與被棄的痛苦。第三章的“於嗟鳩兮,無食桑葚”是對喻,喻下兩句“於嗟女兮,無與士耽”。第六章的“淇則有岸,隰則有泮”是反比,比氓的變心是無邊無際不可捉摸的。這些,對於塑造形象,突出主題,加強詩的思想意義,都起了積極作用。

(三)對比的表現手法

這是由於現實矛盾在人們頭腦中的反映。其形式有二:1.句法對比者,如“女也不爽,士貳其行”;“士之耽也,猶可說也;女子耽也,不可說也”。這是士和女兩種不同人物的對比。“桑之未落”與“桑之落矣”的對比,“不見複關”與“既見複關”的對比,都是互相映襯,收到更好地塑造形象、抒發感情的效果。2.前後對比者,如氓在未婚前是“言笑晏晏,信誓旦旦”;在婚後則“言既遂矣,至於暴矣”。前後不同態度互相映襯,描繪出氓虛偽的本質。

(四)借代修辭

詩是形象思維,不是抽象的說教,要用具體的事物,抒寫抽象的意境。形象的語言,容易引起讀者想象、共鳴,增強詩的魅力。《氓》詩人用氓住的地方“複關”代表氓,用“總角”代表幼年。以送行之遠、乘垣望關表多情。以車來賄遷表同居,以“淇水湯湯,漸車帷裳”表大歸。以“三歲”表多年,以“二三”表反複。這和《采薇》詩人用“楊柳依依”代春,“雨雪霏霏”代冬,性質是一樣的。收到語言雋永,耐人尋味的效果。

(五)頂真修辭

陳望道《修辭學發凡》說:“頂真是用前一句的結尾來做後一句的起頭,使鄰接的句子頭尾蟬聯,而有上遞下接趣味的一種修辭法。”這種修辭,多見於歌曲。這可能由於集體歌唱,口耳相傳,此唱彼和,互相銜接,便於記誦所產生的一種句式。如“抱布貿絲,匪來貿絲”,“以望複關,不見複關”,“無與士耽,士之耽兮”,“及爾偕老,老使我怨”,“不思其反,反是不思”等,都是《氓》詩中的頂真句。蟬聯詞不一定都在句首,有的在句中,它們的作用是一樣的,都是加強詩的音樂性。

(六)歎辭的應用

詩人抒發猛烈的感情或深沉的思想的時候,經常用一種呼聲或感歎辭來表達。如當她追敘婚前戀愛生活的時候,感情比較穩定,沒有使用歎辭。第三章轉入抒情,感情激昂,連用兩個“於嗟”(哎呀),三個“兮”(啊)字,兩個“也”(呀)字。第四章對“桑落”有所感,用了一“矣”字。第五章訴說被丈夫虐待,被兄弟譏笑,情緒最激動,連用六個“矣”字,借表她沉痛的心情和口氣。最後一章對氓表示憤慨和決絕,加強了語氣,拖長了音調,堅決地唱出“亦已焉哉”(也就算了吧)!“焉哉”二字連用,就像歌劇幕終,使人有餘音嫋嫋,不絕如縷之感。

(七)呼告的表現手法

由於詩人感情的強烈,對所愛者或所憎者,雖不在麵前,但覺得如在麵前,向他陳訴或斥責,這就是呼告的特征。它在抒情詩中用得最普遍。《氓》詩第三章詩人敘述她的被棄,心情憤激,把個人的命運和當時一般女子的命運聯係起來,仿佛有一群青年女子在她麵前,她把自己的痛苦告訴她們,在戀愛過程中,要警惕男子將來會變心,自己將難擺脫禍害:“於嗟女兮,無與士耽!士之耽兮,猶可說也;女之耽兮,不可說也!”這幾句呼告,唱出了對男女不平等社會現象的強烈悲憤。第六章又轉為呼告的形式,“及爾偕老,老使我怨”,這時好像氓站在麵前,斥責他的誓言是個欺騙。接著以少時兩情融洽,言笑宴宴,信誓旦旦的情景,反襯氓今日的負心。悲憤之情,又達到了高潮。最後又高呼“不思其反,反是不思,亦已焉哉!”如果這裏不用呼告手法向氓發出斥責,是不足以解恨的。

這首詩音調鏗鏘自然,富有真情實感。詩中用了不少“蚩蚩”、“漣漣”、“湯湯”、“晏晏”、“旦旦”等疊字形容詞,它們不但起了摹聲繪貌的作用,且加強了詩的音樂性。《詩經》民歌的章法,多半是疊章複唱的。由於《氓》詩作者感情複雜,敘事曲折,故分章而不複唱,這在《國風》民歌中是少見的。

參考資料:
1、徐培均 等.先秦詩鑒賞辭典.上海:上海辭書出版社,1998:115-120

原文《氓》

[先秦] 佚名

氓之蚩蚩,抱布貿絲。匪來貿絲,來即我謀。送子涉淇,至於頓丘。匪我愆期,子無良媒。將子無怒,秋以為期。
乘彼垝垣,以望複關。不見複關,泣涕漣漣。既見複關,載笑載言。爾卜爾筮,體無咎言。以爾車來,以我賄遷。(爾 一作:尓)
桑之未落,其葉沃若。於嗟鳩兮!無食桑葚。於嗟女兮!無與士耽。士之耽兮,猶可說也。女之耽兮,不可說也。
桑之落矣,其黃而隕。自我徂爾,三歲食貧。淇水湯湯,漸車帷裳。女也不爽,士貳其行。士也罔極,二三其德。
三歲為婦,靡室勞矣。夙興夜寐,靡有朝矣。言既遂矣,至於暴矣。兄弟不知,咥其笑矣。靜言思之,躬自悼矣。
及爾偕老,老使我怨。淇則有岸,隰則有泮。總角之宴,言笑晏晏,信誓旦旦,不思其反。反是不思,亦已焉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