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鄭伯克段於鄢》讀解

這是一個流傳甚廣、十分典型的兄弟相爭的故事。

人們常用“親如兄弟”來形容親情的深厚,也用“親兄弟,明算帳”來說明親情和利益衝突之間的關係。我們憑自己的生活體驗深知,親情在很多時候是脆弱的,在利益的驅使之下,親情遠遠不足以化解由利益導致的矛盾衝突。

當然,兄弟相爭,並非完全沒有是非曲直,並非完全沒有正 義、真理的存在。比如,鄭莊公與共叔段的權位之爭,按傳統觀 念,長子是王位天然的繼承者,是“天理”,不容有違背。這樣, 鄭莊公就代表了合理的、正當的一方,而共叔段奪取王位的圖謀, 便是不合理的、不正當的。

代表合理的、正義的一方,往往充滿“正氣”,可以慷慨陳辭。 鳴鼓攻之,可以穩坐如山,居高臨下,所以鄭莊公才可以自豪地、 以先知的口吻說:“多行不義,必自斃。”

拋開這個故事不論,‘多行不義,必自斃”也算是一條普遍真 理,正如“得道多助,失道寡助”一樣。幾乎可以說,古往今來,凡是作惡的人,搞陰謀詭計的人,違法亂紀的人,都沒有好下場, 最終會搬起石頭砸自己的腳。

但是,如果坐著等待結果的到來,等待作惡者“自斃”,顯然是愚蠢的,無異於自己坐以待斃,很可能讓作惡者占盡了風光好處。我們要相信毛主席說過的:“凡是反動的東西,你不打,他就不倒。掃帚不到,灰塵照例不會自己跑掉。”所以,與其坐以待斃, 不如起而對抗,以其人之道,還治其人之身。

這麽說來,以惡抗惡,以暴力抗惡,以陰謀詭計對陰謀詭計, 在一定範圍內便是合理的事。真理、道義總得以某種方式來加以捍衛,對真理、道義的信念,總不能替代實際有效的行動,就好 比強盜闖進我們家裏,是不可能憑借善良的願望和對正義的信念 來阻止強盜的搶劫的。唯有拿起武器,同強盜搏鬥,把強盜趕出家門去,才是用行動來維護自己的信念,因而真理、正義才可能 得到證明,得到捍衛。

儒家傳統一直是主張知行合一、言行一致的。在內心承認的真理,在思想和言論中確信原則,必須用實際行動來加以體現,讓真理、原則變成行動 的指南。如果能做到這樣,不溢、惡行、陰謀等等,就既不是可怕的猛獸,也不是不可戰勝和征服的。關鍵不在對方,而在自己是否能挺身而出,以及如何挺身而出,從而讓東風壓倒西風。

原文《鄭伯克段於鄢》

[先秦] 左丘明

初,鄭武公娶於申,曰武薑,生莊公及共叔段。莊公寤生,驚薑氏,故名曰寤生,遂惡之。愛共叔段,欲立之。亟請於武公,公弗許。

及莊公即位,為之請製。公曰:“製,岩邑也,虢叔死焉。佗邑唯命。”請京,使居之,謂之京城大叔。祭仲曰:“都城過百雉,國之害也。先王之製:大都不過參國之一,中五之一,小九之一。今京不度,非製也,君將不堪。”公曰:“薑氏欲之,焉辟害?”對曰:“薑氏何厭之有!不如早為之所,無使滋蔓,蔓難圖也。蔓草猶不可除,況君之寵弟乎!”公曰:“多行不義,必自斃,子姑待之。”

既而大叔命西鄙北鄙貳於己。公子呂曰:“國不堪貳,君將若之何?欲與大叔,臣請事之;若弗與,則請除之。無生民心。”公曰:“無庸,將自及。”大叔又收貳以為己邑,至於廩延。子封曰:“可矣,厚將得眾。”公曰:“不義,不暱,厚將崩。”

大叔完聚,繕甲兵,具卒乘,將襲鄭。夫人將啟之。公聞其期,曰:“可矣!”命子封帥車二百乘以伐京。京叛大叔段,段入於鄢,公伐諸鄢。五月辛醜,大叔出奔共。

書曰:“鄭伯克段於鄢。”段不弟,故不言弟;如二君,故曰克;稱鄭伯,譏失教也;謂之鄭誌。不言出奔,難之也。

遂寘薑氏於城潁,而誓之曰:“不及黃泉,無相見也。”既而悔之。潁考叔為潁穀封人,聞之,有獻於公,公賜之食,食舍肉。公問之,對曰:“小人有母,皆嚐小人之食矣,未嚐君之羹,請以遺之。”公曰:“爾有母遺,繄我獨無!”潁考叔曰:“敢問何謂也?”公語之故,且告之悔。對曰:“君何患焉?若闕地及泉,隧而相見,其誰曰不然?”公從之。公入而賦:“大隧之中,其樂也融融!”薑出而賦:“大隧之外,其樂也洩洩。”遂為母子如初。

君子曰:“潁考叔,純孝也,愛其母,施及莊公。《詩》曰:‘孝子不匱,永錫爾類。’其是之謂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