漢哀帝時,丁太後、傅太後、董賢執掌朝政,許多攀附他們的人,有的起家做了二千石的大官。當時揚雄正起草《太玄》,得以自持,洽談自如。有人譏諷揚雄是因為《太玄》沒有寫成的緣故,揚雄對此進行解釋,稱為《解嘲》。其文說:
客人嘲諷揚子說:“我聽說前代士人是眾人的榜樣,不生則已,生就能上使君主尊寵,下使父母顯榮,能得到君主辦給的玨玉,獲得君主賜給的爵位,懷揣君主分給的符節,享受君主供給的俸祿,佩載顯貴的印綬,乘坐染紅的車子。如今你有幸趕上開明盛世,處在無所顧及的朝堂,與群賢同列,曆金門上玉堂已指日可待了,卻未能製訂一個出色的謀略,獻上一條高明的計策,向上勸說君主,向下議論公卿。您目如明星,舌似閃電,縱橫捭闔,論者莫當,反而作《太玄》五千言,枝葉扶疏,獨自論說十多萬言,深者入黃泉,高者出蒼天,大者含元氣,細者入無論,可是官位不過侍郎,經過提拔才到給事黃門。想來是《太玄》還未寫成的緣故吧?為何官運如此不佳呢?”
揚子笑著回答說:“您隻想染紅我的車子,不知道一旦失足將血染我的家族啊!過去周王朝瓦解,諸侯爭雄,分天下為十二國,尖兵後還有六、七國,四分五裂,成為戰國。士人沒有固定的君主,國家沒有固定的臣屬,得到士人的就富強,失去士人的就貧弱,展翅奮翼,恣意存留,所以士人有的藏身避禍以幹進,有的鑿壁辭官以逃逸。因此敷衍以迂闊而獲取時間資材,孟軻雖遭艱難,尚且成為帝王的老師。
“如今大漢朝東至東海,西至梁搜,南至番禺,北至陶塗。東南設一都尉,西北建一關侯。用繩索捆綁,用刀斧製裁,用禮樂約束,用《詩》《書》教化,曠日持久,結廬居喪方能仕進。天下的士人,如雷動雲合,如魚鱗雜襲,都在八方經營,家家自認為是後稷和契,人人自認為是阜陶,成年男子一開口都把自己比作伊尹,五尺童子也羞於晏嬰、管仲相提並論。當權的青雲直上,落拓的委棄溝渠。早上掌權就能成為卿相,晚上失勢就變成匹夫。好比江湖上的雀,勃解中的鳥,四隻大雁降落不算多,兩隻野鴨起飛不為少。從前三位仁人離去殷朝就成為廢墟,兩位老人歸來周朝就興旺發達,武子胥一死吳國就滅亡,文仲存在越國就稱霸諸侯,百裏奚老到秦國就高興,樂毅出走燕國就恐懼,蔡澤雖然麵頰歪斜卻笑辭算命先生唐舉。所以當國家有事的時候,沒有蕭何、曹參、張良、陳平、周勃、樊噲、霍去病則不能安定;當國家無事的時候,咬文嚼字的儒生做在一起看守也無可憂慮。所以世道混亂那麽多聖人哲人四處奔波也不夠,社會太平那麽庸夫俗子高枕而有餘。”
“前代士人,有的被去掉捆綁繩索而任用為相,有的脫去粗麻衣服而成為傅;有的是看守夷門的小卒而得意地笑,有的橫渡江潭而隱居垂釣;有的年過七十遊說而不遇,有的立談之間而封侯;有的使諸侯屈就於陋巷,有的讓諸侯拿著掃帚就前邊清道。因此士人能充分活動他們的舌頭,玩弄他們的筆杆,堵塞漏洞、掩蓋過失而從未屈服。如今縣令不請士,君首不迎師,眾卿不集客,將相不低眉。言語奇異的被懷疑,行為特殊的遭懲罰。因此想說的收盡舌頭不出聲,想走的打量雙腳才邁步。如果讓前代的士人處在今天,那麽考試不能入甲科,行為不能稱孝廉,舉止不能屬端正,隻能上書直言,相機陳述是非,好的得一個待詔的頭銜,差的一聞聲便遭罷免,有怎能到到高官厚祿?”
“況且聽我說,熊熊的火焰遭熄滅,落落的雷聲被斷絕,聽雷觀火,盈耳實目,天收雷聲,地藏火熱。富貴人家,鬼窺視其房室。爭奪的人死,老老實實的人生;官位太高的宗族十分危險,能控製自己的自身才能安全。因此懂得無為,是守道的根本;能夠清淨,是娛神的殿堂;安於寂寞,是守德的宅舍。時代不同,人事變更,但人們的出世的原則沒有什麽兩樣,前人與我換個時代,不知怎麽安排。如今您卻用鷙梟嘲笑鳳凰,拿蜥蜴嘲笑龜龍,不是大錯特錯了麽!您憑空小我是因《太玄》沒有寫成的緣故,我也小您病入膏肓,卻沒有遇上良醫臾跗、扁鵲,太可悲了!”
客人說:“如此說來沒有就成不了名嗎?蔡澤、範睢以下那裏是靠《太玄》呢?”
揚子回答:“範睢是魏國的亡命之徒,被打斷肋骨,才免遭刑罰,收肩塌背,爬進口袋,後來用激怒秦國君主的辦法,離間涇陽,攻擊禳侯,並取而代之,這是符合了當時的情況。蔡澤是山東的一個匹夫,凹臉塌鼻,流鼻涕,飛唾沫,到西方拜見強秦的宰相範睢,扼住太的咽喉,斷絕他的氣息,拍著他的後背而奪取他的職位,這是趕上了好機會。天下已經安定,兵革已經平息,建都洛陽,婁敬放下拉車的繩索,掉三寸不爛之舌,獻出穩妥的計策,提出將國都遷往長安,這是適應了當時的形勢。五帝留下經典,三王傳下禮儀,百世不易,孫叔通在戰爭年代挺身而出,解除武裝,於是製訂君臣之間的禮儀,著是找到了應有的歸宿。《甫刑》敗壞,秦法酷烈,神聖的汗朝采取臨時措施,於是蕭何製訂法律,這是順應了形式的需要。所以如果有人在唐堯,虞舜的省會製訂蕭何的發露就太荒謬了,如果有人在夏朝、殷朝的時代擬訂孫叔通的利益就太糊塗了,如果有人在西周的社會提出婁敬的計策就太無聊,如果有人在漢代功臣全家、張家、宣帝外戚許家、史家之間論說範睢、蔡澤的主張就是發瘋了。蕭規曹隨,張良出謀劃策,陳平出奇製勝,功若泰山,響若崖崩,豈止是這些人富於智慧呢,也正好是當時的環境可以所作為啊。所以在可以有所作為的時代做可以做的事情,就十分順利,在無可作為的時代做的事情就十分危險。藺相如在章台獻和氏壁而立下大功,四皓在南山隱居而獲取美名,公孫弘在金馬門對策而建功立業,霍去病在祁連征戰而發跡,司馬相如如從卓氏暗取資財,東方朔為妻子細君割取賜肉。我的確不能和以上諸公相比,所以默默地獨自守著我的《太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