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段是簡單的敘事。當一個人有著無法釋懷的疑問時,總是希望有人傾聽,即使得不到答案,也是一種慰藉。賈誼謫居獨處,找不到別的傾聽者,他隻能向這隻帶來死亡之兆的鳥兒訴說,而這隻鳥是注定無法給出答案的,它甚至也無法表示些許的同情,可見一個人麵對死亡時是如此的孤獨無助。鵩鳥雖然無法開口說話,但是賈誼讓它具備了高妙的智慧,並且讓自己能夠洞透這隻鳥兒的想法,這是漢賦裏對話體的開始。鵩鳥所具有的思想不過是賈誼自己的思想,賈誼之所以要用這麽曲折的手法來表達自己的想法,是因為這樣一來他就具有了訴說者與安慰者的雙重身份,也就是這篇賦序裏所說的“為賦以自廣”。訴說者所提出的問題是:他要到哪兒去,是凶還是吉?而安慰者卻避而不答這個問題,它所回答的是:死亡不過是萬物變化的一種,不值得為生留戀,為死悲傷。在這種答非所問中,賈誼其實是在強調自己對於死亡的預感。這也許是最後一次訴說,最後一次安慰自己:也許死並不那麽可怕。
第二大段是虛擬的鵩鳥的回答,實際上是賈誼在闡發自己的思想。其中引用了很多的道家思想,如物相轉化、福禍無常等;生命的偶然性和死亡的超然性等;大人至人與世俗之人對人生追求的不同看法等。似乎都在渲染一種人生短暫,生命渺小和具有不確定性的人生感受;一種無欲無求,幽遠寧靜的生活態度;表現的是樂觀而豁達的精神境界。
這位安慰者提起了幾部道家著作對於福禍、吉凶的看法,世間萬物總是變動遷流,吉與凶、禍與福也總是互相轉化,它舉了曆史上的三個例子:夫差國強而敗勾踐勢弱而稱霸、李斯遊說成功而被五刑,傅說胥靡乃相武丁。作為一個政治家,這些正是賈誼關心的,第一個例子是帝王的興衰史,後麵兩個,則是與賈誼身份相當的士大夫的悲喜劇。年未屆而立的賈誼,在他迅速崛起又迅速衰落的仕途生涯中早已嚐到了這種大喜大悲的滋味,此時,在困頓之中,他產生了一種無力感,“命不可說兮,孰知其極”,“天不可與慮兮,道不可與謀”。人對於這個世界是無力把握的,既然天道深遠精妙無從探究,則不如順應萬物的變化,或者走向另一種超越——相信人處在一種無所不在的相對轉化之中,在齊同萬物、泯滅生死之中逍遙自得。接著賈誼從大人、至人、真人與一般凡夫俗子的人生追求中得出的對比,可以看作是窺破生命,看透人生的一種感歎,表現自己要遺世獨立,順應自然的恬淡安然。“忽然為人兮,何足控摶。化為異物兮,又何足患”,在道家的經典裏,這些道理早已說得很清楚。人麵對死亡的態度是“縱軀委命兮,不私與己”。在活著的時候,如果已將好惡之心去除,那麽死亡到來的那一刻,就尋常得跟生命中的其他時刻一樣了。吉祥之兆與不祥之兆也沒有什麽區別。這仿佛是死神的使者所作的演說,這隻不祥之鳥的麵目沒有猙獰,沒有殘忍,也許死亡就是這麽安詳。中國古人對死亡的看法不是在信仰裏找到歸宿,而是在智慧裏找到歸宿。
這篇賦引用了很多道家思想,比如第二段中的物相轉化、福禍無常等,而第三段中熔爐的比喻,則來自於莊子,莊子在《大宗師》中引述了一則寓言:“有個銅匠在冶煉銅汁,銅汁突然跳起來說‘我將要成為幹將、莫邪那樣的寶劍!’銅匠一定認為是不祥的金屬,將把它棄去不用。現在天地就像個大熔爐,萬物都在裏頭熔煉,偶爾幻化人形,就跳起來大叫‘我是人!我是人!’天地也會認為是不祥的人,將棄去不用。”其中的思想可以用一句人們熟知的話來概括:“不以物喜,不以己悲。”實際上,整個第三段都是在渲染一種無欲無求、悠逸寧靜的生活態度,表現的是樂觀而豁達的精神世界。
賈誼在《鵩鳥賦》一文中雖然含有道家對生死的看法,但又有所不同。雖然在文章中瀟瀟灑灑、海闊天空,賈誼的真實狀態卻完全不是這樣:為懷才不遇而悲憤、為身心疲憊而感傷、為前途未卜而惆悵。可以感悟到作者當時的心境是一種出離的悲憤,正是這悲憤促使其在文章中處處反其道而行之,於是寫得越歡娛,就越是襯出現實的淒涼;寫得越灑脫,就越是襯出無力割舍的迷茫;寫得越圓滿,就越是襯出那顆顛沛潦倒的心,早已支離破碎。
在藝術上,《鵩鳥賦》的形式十分奇特,它以人鳥對話而展開。這種形式是受到莊子寓言的影響,同時也開漢賦主客問答體式之先河。此賦最突出的特點是以議論為主,以議論來抒寫對生命憂患的思考,來闡發人生的哲理。議論之中也常運用一些貼切的比喻,來增強議論的形象性,也常用感歎語氣來加強議論的情感性。此賦語言凝煉精警,形式上以整齊的四言句為主,也有散文化的傾向,體現著向漢大賦的過渡。
- 參考資料:
- 1、章滄授 等.古文鑒賞辭典(上冊).上海:上海辭書出版社,1997:218-222
- 2、巨才.辭賦一百篇.太原:陝西人民出版社,1994:5-6