寫自己在水邊的遊賞,這情趣和《論語》中說的“浴乎沂,風乎舞雩”相似。“洋洋平澤”,是說水勢浩大而湖麵平坦,詩人就在這湖邊洗濯著(這裏“漱”也是洗滌之意);“邈邈遠景”,是說遠處的景色遼闊而迷濛,它引人矚目,令人欣喜。這四句中寫動作的兩句很簡單,其實就是四個動詞。“乃”和“載”都沒有實義,主要起湊足音節、調和聲調的作用。寫景的兩句也很虛,不能使讀者切實地把握它。但實際的效果如何呢?那洋洋的水麵和邈邈的遠景融為一氣,展示著大自然浩渺無涯、包容一切的寬廣。
詩人在湖中洗濯,在水邊遠望,精神隨著目光延展、彌漫,他似乎和自然化成了一個整體。這四句原是要傳布一種完整而不可言狀的感受、氣氛,倘若某一處出現鮮明的線條和色塊,就把一切都破壞了。後四句是由此而生的感想:凡事隻求符合自己的本願,不為世間的榮利所驅使,人生原是容易滿足的。舉起酒杯一飲而盡,在朦朧醉意之中,我就自得其樂。
以上是說暮春之遊在自然中得到的欣喜。陶淵明熱愛自然,這是人所皆知的。他病重時寫給幾個兒子的遺書中,還言及自己“見樹木交蔭,時鳥變聲,亦複歡然有喜”。不過,陶淵明之熱愛自然,內中還深含著一層人生哲理。在他看來,多數人由於違背了人的自然本性,追逐無止境的欲望,於是虛偽矯飾,傾軋競爭,得則喜,失則憂,人生就在這裏產生了缺損和痛苦。
而大自然卻是無意識地循著自身的規律運轉變化,沒有欲望,沒有目的,因而自然是充實自由的,無缺損的。人倘能使自己化同於自然,就能克服痛苦,使人生得到最高的實現。
至於陶淵明“欣慨交心”,並有一種感傷的緣由是他終究不能完全脫離社會而完全麵對著自然生活——即使是做了隱士。當時動蕩不寧、惡濁昏暗的社會現實,與陶淵明筆下溫和平靜的自然,恰成為反麵的對照。它不能不在詩人的心中投下濃重的陰影。三四兩章傷今懷古的感歎,正是以此為背景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