其一
“一尺深紅蒙曲塵,天生舊物不如新。”首二句,感物起興。眼見一塊原來是極鮮亮的紅絲綢,卻因蒙上了灰塵,顏色變得暗淡了,舊如“曲塵”,而這“一尺深紅”的絲綢,好像不是一般的婦人之飾,很可能它就是女子新婚時用過的方幅紅綢“蓋頭”。這“一尺深紅”,應是女子眼中的不尋常之物,她一直把那約一尺寬的紅綢作為自己婚姻的象征,看到紅綢,就引起對幸福的憧憬。可如今,眼前的紅綢卻已經蒙上塵土,還有了不少“曲塵”似的黴斑。睹物思人,不由感慨萬端。唉,還是俗話說得對,物品天生的都是舊不如新。然而,就愛情而言,則不能“喜新厭舊”,而應是“日久長新”才好,否則情不專而怨恨必生。竇玄妻《古怨歌》雲:“衣不如新,人不如故。”詩人這裏正是以“衣不如新”反襯“人不如故”。看來是丈夫又有了新歡,才引起女主人公幽怨的情思。這二句運用了比喻,雖然手法委宛,語言卻很直白,就意蘊而論,顯然缺乏含蓄之美感。
“合歡桃核終堪恨,裏許元來別有人。”這二句,仍然運用了比喻,抒發被棄女子的“恨”意。“合歡桃核”,本來那是夫婦好合恩愛的象征物,舊日婚俗在“新人”家中,也常常擺放棗、栗子、桂枝、桃核等果物,預示喜兆。想當初,女主人公在與丈夫兩情歡娛的時候,她是那樣相信她們用桃核來表示的永遠好合的誓言,現在明白,原來那“合歡桃核”裏麵,已經有了另外一個“人”了。“人”是“仁”的諧音,說“合歡桃核”另有“人”,就是說她的丈夫內心裏另有新歡的“人”了。所以,這是借鑒了民歌中常用的諧音雙關的手法寫桃核內有“仁”以隱喻合歡之人心中原來別有“人”,富有民間的生活氣息。既然對方心中已有他人,故第二句曰“舊物不如新”;雖前有“合歡桃核”之約,然“終堪恨”也。這就既巧妙地諷刺了愛情上的喜新厭舊者,又曲折地表達了抒情主人公對所愛者的執著追求,那“恨”字流露出一種難言的幽恨之情。麵對負心人,詩人委婉地提出自己的勸戒,言有盡而意無窮,反映了甜蜜愛情生活中的另一個側麵。
這首詞,在藝術方麵,采用比興、暗示、諧音雙關的手法,加強了抒情效果。但從詞的整體意境看,仍然是“意傷於太盡”(張戒《歲寒堂詩話》),缺乏餘韻遠致。像“天生舊物不如新”、“裏許元來別有人”這樣的內心觸悟,也過於直淺了些。
其二
此篇是以女子口吻,抒寫她對情郎的眷戀。首起二句,是叮囑之辭。“井底點燈深燭伊”,這“井底點燈”四字,謂在井底點上燈。何以偏在井底點燈呢?原來這井底之燈,必是深處之燭。而“深燭”,隱喻“深囑”。“伊”是人稱代詞,在此代“你”。“深燭伊”也就是“非常誠懇地囑咐你。”顯然,是作者刻意運用諧音雙關的手法敘事。因而使詞意隱晦了。
既雲“深囑”,囑咐些什麽呢?即次句“共郎長行莫圍棋”。共,介詞,猶同;跟。“共郎”二字,明示女主人公正與郎相聚。而緊跟“長行”二字,又暗示著這是離別的時刻。所以她才對他叮囑再三、情意綿綿。此“長行”與“圍棋”,又作諧音雙關。長行,是一種博戲的名稱。據唐人筆記記載,用擲骰子來博“長行局”,因簡單易行,唐人“頗或耽玩,至有廢慶吊、忘寢休、輟飲食者”(《唐國史補》卷下),是一種低俗的賭博。而“圍棋”,是中國傳統的棋藝,棋理高深,可謂文人雅士的遊戲。可她為什麽“深囑”將要出門的丈夫,讓他記住:我可以與你玩長行,但不同你下圍棋呢?原來,她的這番叮囑中另有深意。她是用“長行”這種博戲的名稱來雙關“長途旅行”,又用“圍棋”來雙關“違誤歸期”。她這是告訴丈夫“遠行一定不要誤了歸期”!在生活中,人們要把某件事情告訴對方,卻又不便於明白說出,往往會用這種諧音雙關的方式來暗示。這裏的“長行”、“圍棋”,也是女主人公將她深隱的心曲,婉轉托出;雖然可見女子的柔情蜜意,但由於其中的隱語,過於隱晦。
“玲瓏骰子安紅豆,入骨相思知不知?”這後兩句從“長行”引出“骰子”,說那種製造精巧的骰子上的顆顆紅點,有如最為相思的紅豆,而且深入骨中,表達著我對你深入骨髓的相思,你知道嗎?這樣一來,自然又深化了第二句深囑“長行莫圍棋”的用意,原來她“共郎長行”,也是有意要用“長行”這種博戲所用的“骰子”來提醒丈夫:當你玩“長行”使用骰子時,知不知道,那骰子上的紅點,顆顆都是入骨的紅豆,代表著我對你的入骨相思?所以,你千萬不要違誤了歸期。這一句,非常準確地表現出她對丈夫的惦念,對丈夫的那種難舍難離的強烈的愛!“入骨相思”,一語雙關,其中纏綿之意,教人不由魂銷。在章法上,則是對前二句“深囑”早歸“莫違期”的對應。詩中,女子“共郎長行”時“深囑”於前,客子“違期”未歸時又“入骨相思”於後,最後以“知不知”設問寄意的口吻輕輕將全詩兜住,然後再表現出這位多情的閨中人亟盼遊子早歸的焦慮心情。“知不知”三字,把女子離別之久、會合之難、相思之深之苦,乃至欲說無人都淋漓盡致地表現了出來,可謂收得自然,餘味不盡。而讀者所感受到的正是女主人公內心深處誠摯而火熱的愛情。有女鍾情如此,令人讀來倍覺感人。“入骨相思知不知”七個字,乃是全篇的點睛之筆!
這首詞最精粹之筆,在於後二句以相思子(紅豆)為喻,寄托女子的摯愛深情。全詞采用諧音雙關的手法,雖有助於詞境的深婉含蓄;但由於刻意為之,便又流人“謎而不詩”(王夫之《古詩評選》)之地,缺乏“自然天成”之妙。
此二詩寫“合歡桃核終堪恨,裏許元來別有人”,以諷喜新厭舊;寫“玲瓏骰子安紅豆,入骨相思知不知”,以骰子喻己相思之情,就既未見濃豔的辭藻,又未聞有些許脂粉氣。其設想新奇,別開生麵,在許多的愛情詩中,使人頓覺耳目一新。大量使用諧音雙關修辭法,更使詩作獨標一格,別有情致。人們表達愛的情感,力避直率明白,本尚朦朧含蓄(當然不是晦澀費解),而雙關隱語的運用,卻能使人透過字麵的意思,通過那些音同或音近的“別字”,去細細品味那雙關語中底層的無盡的意蘊。這些諧音詞的寓意頗深,不可囫圇讀之。它蘊含著詩人人為的特定含義和感情色彩,能使語言在表達上更含蓄、婉轉和饒有風趣。用於表達愛情,則言淺意深,更富有感染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