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庚子歲五月中從都還阻風於規林·其一》賞析

第一首詩總的調子是抑鬱的,但前四句並不沉悶,抑鬱中有歡快,淚與笑俱,起伏多變。“行行循歸路,計日望舊居”。歸心似箭,匆忙趕路,心裏計算著到家的日子。為了表達歸家的急迫心情,詩人注意了詞語的選擇,“行行”是重言,富有表達力,寫出了詩人奔走不停的祥子;“計日望舊居”的“計”和“望”,準確而形象地反映出詩人歸家途中的心理活動,詩人很想回到自己久別了的“舊居”,去看望自己的親人,他唱道:“一欣侍溫顏,再喜見友於。”在行役路上動鄉關之思,盼與家人團聚,這是人之常情,陶淵明用詩的語言道出了這種人之常情,最容易引起共鳴。

“計日望舊居”的陶淵明不希望在路上停留。然而,偏偏行船遇風,被迫在窮湖停船,這當然使他苦惱。離家隻有百餘裏,卻回不去,他隻好遙望南嶺,對空長歎,心情是無可奈何的。詩人不僅寫了這種欲歸不得的苦惱,他還借歎行役的機會表示了對官場的厭倦,對仕途的憂懼,對懷才不遇的抗議。有了這些內容,就看見了詩人的心,感覺到了他跳動的脈搏。

在表現這些內容的時候,詩人沒有直說,而是含蓄地表現出來,為了詩意的含蓄,詩人采用了三種手法。一種是借景抒情,借景達意,字麵上是寫景,字裏行間卻藏著詩人的寓意,“言在此而意在彼”。“鼓棹路崎曲,指景限西隅”。從字麵看,這不過是詩人在歎“行路難”,在埋怨日落黃昏夜幕降臨得太早;透過字麵,便不難發現,詩人是在借助眼前的景物流露自己對官宦生活的厭倦情緒。他怨天恨地,沒有一點歡樂的情緒。在他的眼裏,江南夏日的風光也變得那麽荒涼,那麽可怕,沒有歡樂的情緒:“高莽眇無界,夏木獨扶疏”。不是風光不美,而是詩人的情緒不佳。詩人不去讚美行役途中的風光,正說明他想結束勞累的行役生活,想離開討厭的官場。

另一種是用雙關語達意。“江山豈不險,歸子念前塗”。字麵是說行路難,征途艱險可畏,可實際是說官場多風險,吉凶難料。當時,東晉王朝岌岌可危,孫恩在浙江領導的農民起義軍逐漸逼近京師,陶淵明的上司桓玄屢次上表要求討伐孫恩。王室腐敗,義軍攘起,軍閥桓玄又野心勃勃,社會極具動亂,想到這些詩人不能不瞻“念前塗”。由此看來,詩人筆下的“江山”,決不僅指自然界的山川,而是指國家社稷,“前塗”也不僅僅是指征途,而且是指詩人自己在社會動亂時的仕宦前途。“江山”和“前塗”都是一語雙關,值得玩味。

除了上兩種,詩人還使用了隱喻的手法。“凱風負我心,戢枻守窮湖”,這兩句是說風不從人願,阻延歸期。其實,詩人的命意遠不止於此,他一連用了三個隱喻,來描述自己懷才不遇的處境。“凱風”是可恨的,它與詩人的心相違;凱風在這裏暗指壓製陶淵明的世族權貴。“戢枻”是可歎的,因為“枻”的作用在於劃船,當“枻”被“戢”起來以後,就失去作用了。“窮湖”是荒涼的地方,船泊窮湖是無可奈何的事情。作者陶淵明是有才幹的,然而,他隻能在桓玄手下當幕僚,而且還要行役千裏,致使自己無所作為。桓玄的慕府就如同“窮湖”,陶淵明發出“戢枻守窮湖”的歎息是很自然的,並非無病呻吟。

最後,詩人慨歎隻有百裏之遠,因風受阻,不能及早返回舊居,發出了“將焉如”的歎息,但隻不過是空歎而已,與前麵的“歸子念前塗”一句聯係起來看,這幾句詩真實地抒寫了詩人“出仕”與“歸隱”的矛盾痛苦心情。

從全詩看,首尾兩部份的抒情基本上是采用直說的方法,感情真摯熱烈。詩的中間部份則采用借景達意、一語雙關和隱喻的方法,表現出詩人的隱衷,富有意趣。

參考資料:
1、侯爵良 彭華生.陶淵明名篇賞析.北京:北京十月文藝出版社,1989:3-8

原文《庚子歲五月中從都還阻風於規林·其一》

[魏晉] 陶淵明

行行循歸路,計日望舊居。
一欣侍溫顏,再喜見友於。
鼓棹路崎曲,指景限西隅。
江山豈不險?歸子念前塗。
凱風負我心,戢楪守窮湖。
高莽眇無界,夏木獨森疏。
誰言客舟遠?近瞻百裏餘。
延目識南嶺,空歎將焉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