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相見歡·無言獨上西樓》賞析

這首詞是作者被囚於宋國時所作,詞中的繚亂離愁不過是他宮廷生活結束後的一個插曲,由於當時已經歸降宋朝,這裏所表現的是他離鄉去國的錐心愴痛,這首詞感情真實,深沉自然,突破了花間詞以綺麗膩滑筆調專寫“婦人語”的風格,是宋初婉約派詞的開山之作。

“無言獨上西樓”將人物引入畫麵。“無言”二字活畫出詞人的愁苦神態,“獨上”二字勾勒出作者孤身登樓的身影,孤獨的詞人默默無語,獨自登上西樓。神態與動作的描寫,揭示了詞人內心深處隱寓的很多不能傾訴的孤寂與淒婉。

“月如鉤,寂寞梧桐深院,鎖清秋”,寥寥12個字,形象地描繪出了詞人登樓所見之景。仰視天空,缺月如鉤。“如鉤”不僅寫出月形,表明時令,而且意味深長:那如鉤的殘月經曆了無數次的陰晴圓缺,見證了人世間無數的悲歡離合,如今又勾起了詞人的離愁別恨。俯視庭院,茂密的梧桐葉已被無情的秋風掃蕩殆盡,隻剩下光禿禿的樹幹和幾片殘葉在秋風中瑟縮,詞人不禁“寂寞”情生。然而,“寂寞”的不隻是梧桐,即使是淒慘秋色,也要被“鎖”於這高牆深院之中。而“鎖”住的也不隻是這滿院秋色,落魄的人,孤寂的心,思鄉的情,亡國的恨,都被這高牆深院禁錮起來,此景此情,用一個愁字是說不完的。

缺月、梧桐、深院、清秋,這一切無不渲染出一種淒涼的境界,反映出詞人內心的孤寂之情,同時也為下片的抒情做好鋪墊。作為一個亡國之君,一個苟延殘喘的囚徒,他在下片中用極其婉轉而又無奈的筆調,表達了心中複雜而又不可言喻的愁苦與悲傷。

“剪不斷,理還亂,是離愁。”用絲喻愁,新穎而別致。前人以“絲”諧音“思”,用來比喻思念,如李商隱“春蠶到死絲方盡,蠟炬成灰淚始幹”(《無題》)就是大家熟悉的名句。李煜用“絲”來比喻“離愁”,別有一番新意。然而絲長可以剪斷,絲亂可以整理,而那千絲萬縷的“離愁”卻是“剪不斷,理還亂”。這位昔日的南唐後主心中所湧動的離愁別緒,是追憶“紅日已高三丈後,金爐次第添金獸,紅錦地衣隨步皺”(《浣溪沙》)的榮華富貴,是思戀“風閣龍樓連霄漢,玉樹瓊枝作煙蘿”(《破陣子》)的故國家園,是悔失“四十年來家國,三千裏地山河”(《破陣子》)的帝王江山。然而,時過境遷,如今的李煜已是亡國奴、階下囚,榮華富貴已成過眼煙雲,故國家園亦是不堪回首,帝王江山毀於一旦。閱曆了人間冷暖、世態炎涼,經受了國破家亡的痛苦折磨,這諸多的愁苦悲恨哽咽於詞人的心頭難以排遣。作者嚐盡了愁的滋味,而這滋味,是難以言喻、難以說完的。

“別是一番滋味在心頭”,緊承上句寫出了李煜對愁的體驗與感受。以滋味喻愁,而味在酸甜之外,它根植於人的內心深處,是一種獨特而真切的感受。“別是”二字極佳,昔日唯我獨尊的天子,如今成了階下囚徒,備受屈辱,遍曆愁苦,心頭淤積的是思、是苦、是悔、還是恨……詞人自己也難以說清,常人更是體會不到。若是常人,倒可以嚎啕傾訴,而李煜不能。他是亡國之君,即使有滿腹愁苦,也隻能“無言獨上西樓”,眼望殘月如鉤、梧桐清秋,將心頭的哀愁、悲傷、痛苦、悔恨強壓在心底。這種無言的哀傷更勝過痛哭流涕之悲。

沈際飛在《草堂詩餘續集》中評價說:“七情所至,淺嚐者說破,深嚐者說不破。破之淺,不破之深。‘別是一般滋味在心頭’句妙。”唐圭璋在《唐宋詞簡釋》中說:“此詞寫別愁,淒惋已極。‘無言獨上西樓’一句,敘事直起,畫出後主愁容。其下兩句,畫出後主所處之愁境。舉頭見新月如鉤,低頭見桐陰深鎖俯仰之間,萬感縈懷矣。此片寫景亦妙,惟其桐陰深黑,新月乃愈顯明媚也。下片,因景抒情。換頭三句,深刻無匹,使有千絲萬縷之離愁,亦未必不可剪,不可理,此言‘剪不斷,理還亂’,則離愁之紛繁可知。所謂‘別是一般滋味’,是無人嚐過之滋味,唯有自家領略也。後主以南朝天子,而為北地幽囚;其所受之痛苦,所嚐之滋味,自與常人不同,心頭所交集者,不知是悔是恨,欲說則無從說起,且亦無人可說,故但雲‘別是一般滋味’。”

李煜的這首詞情景交融,感情沉鬱。上片選取典型的景物為感情的抒發渲染鋪墊,下片借用形象的比喻委婉含蓄地抒發真摯的感情。此外,運用聲韻變化,做到聲情合一。下片押兩個仄聲韻(“斷”、“亂”),插在平韻中間,加強了頓挫的語氣,似斷似續;同時在三個短句之後接以九言長句,鏗鏘有力,富有韻律美,也恰當地表現了詞人悲痛沉鬱的感情。

參考資料:
1、楊敏如 .南唐二主詞新釋輯評 :中國書店 ,2003年 :104-107 .
2、詹幼馨 .南唐二主詞研究 :武漢出版社 ,1992年 :96-99 .

原文《相見歡·無言獨上西樓》

[五代] 李煜

無言獨上西樓,月如鉤。寂寞梧桐深院鎖清秋。
剪不斷,理還亂,是離愁。別是一般滋味在心頭。(一般 一作:一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