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永遇樂·次韻辛克清先生》賞析

此詞首三句敘友誼。以下入辛先生的誌行。“楊郎”句用楊惲《報孫會宗書》語:“田彼南山,蕪穢不治,種一頃豆,落而為萁。”又雲:“幸有餘祿,方糴賤販貴,逐什一之利。”這三句說辛克清不逐(征,有求的意思)利。下三句說辛也不求名。

“諸公袞袞”是主語,“雲霄直上”是謂句。杜甫《醉歌行》贈鄭廣文雲:“諸公袞袞登台省,廣文先生官獨冷。”用的也正是這句話。“乃作道邊苦李”,用王戎幼與群兒嬉,不折道邊李,以為必苦李事。見《世說新語·雅量》。東坡《次韻王定國南遷回見寄》:“我願得全如苦李。”詞意正是這樣。“五千言”二句是說辛克清有得於道家的哲學。不肯讓“造物”(客觀的辯證法)戲弄自己。就是說,不求名利,也就無所損辱。

下片說平生誌欲結鄰,多少年前曾同到東岡去相宅,準備他年結鄰。哪知相宅之處,柳已老,鬆已高。卜鄰的地還是不能到手!這六句一氣嗬成,氣勢恢宏。第三句插入一頓,便不傷直致。柳老鬆高,接上“歲月”無跡。“悲桓”“對阮”連用可謂悲而雅。那麽,兩人對十丈軟紅塵中的生活呢?長幹白下,俱在金陵,青樓朱閣,美人所居。像這樣奢侈豪華、舒適的生活,在他們兩人看來,有如水中月,鏡中花。結尾說,不如聽任窊尊中的酒斟得滿滿的吧,因為老夫還沒喝醉哩。窪(窊)尊,元結為道州刺史時,發見東湖小山上石多窪下,可作無數酒樽。於是建亭其上,作《窊尊銘》。又有《窊尊詩》。結句說:“此尊可常滿,誰是陶淵明!”

這首詞的風格在白石詞中是獨特的。可以說它樸老,也可以說是樸老放逸。樸老是基調。這可以看做是白石的功底。詞論家公認白石是先專學山穀(黃庭堅),後來由江西詩派引入晚唐,主要是學陸龜蒙。於是轉以這支妙筆寫詞,詞又獨具一格,影響詞壇近一千年。他的底子隻是個樸老,能樸老便可以棄絕纖巧輕奇,便不以達到別人能寫的文章自己不寫,自己要寫的是別人寫不了的東西。元遺山(元好問)論江西詩派說:“古雅誰將子美親?精純全失義山真。論詩寧下涪翁拜,不作江西社裏人。”白石之所以可上接杜陵,隻看他的樸老的風致,自是少陵親血脈。宋翔鳳便說過:“詞中之有薑白石,猶詩中之有杜少陵。繼往開來,文中關鍵。其流落江湖不忘君國,皆寄托比興,於長短句寄之。”(《樂府餘論》)但白石的性情讓他自己的詞變為清空超妙一路。他是在樸老放逸的基礎上深思積學,自證妙境的。這和楊萬裏、範成大的影響有關係。有人說白石從辛棄疾來,其實轉似較遠。

這首詞雖不是白石的代表作,但它能表明一點:惟性情深厚的人才可以寫出樸老的詞。由此積學深思,才可以證入聖境。從浮華新巧入手隻能成就小家小派。不能把白石道人說成江湖遊士。遊士或清客,是絕無這樣深厚的性情的。

參考資料:
1、唐圭璋 等.唐宋詞鑒賞辭典(南宋·遼·金卷).上海:上海辭書出版社,1988:1768-1770

原文《永遇樂·次韻辛克清先生》

[宋代] 薑夔

我與先生,夙期已久,人間無此。不學楊郎,南山種豆,十一征微利。雲霄直上,諸公袞袞,乃作道邊苦李。五千言、老來受用,肯教造物兒戲?
東岡記得,同來胥宇,歲月幾何難計。柳老悲桓,鬆高對阮,未辦為鄰地。長幹白下,青樓朱閣,往往夢中槐蟻。卻不如、窪尊放滿,老夫未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