慨歎著“何不策高足,先據要路津”的漢末文人,麵對的卻是一個君門深遠、宦官擋道的苦悶時代。是騏驥,總得有識馬的伯樂才行;善琴奏,少不了鍾子期這樣的知音。壯誌萬丈而報國無門,——在茫茫人和事,沒有什麽比這更教人嗟傷的了。
此詩的作者,就是這樣一位彷徨中路的失意人。這失意當然是政治上的,但在比比傾訴之時,卻幻化成了“高樓”聽曲的淒切一幕。
從那西北方向,隱隱傳來錚錚的弦歌之音。詩人尋聲而去,驀然抬頭,便已見有一座“高樓”矗立眼前。這高樓是那樣堂皇,而且在恍惚之間又很眼熟:“交疏結綺窗,阿閣三重階”——刻鏤著花紋的木條,交錯成綺文的窗格;四周是高翹的閣簷,階梯有層疊三重,正是詩人所見過的帝宮氣象。但帝宮又不似這般孤清,而且也比不上它的高峻:那巍峨的樓影,分明聳入了飄忽的“浮雲”之中。
欣賞指要
這是一首寫知音難覓的詩。從詩意看,詩中主人公是一位在生活中因失意而彷徨的人。淒涼的弦歌聲從重門緊鎖的高樓上隱隱傳來,其聲調的悲涼深深地感染了樓下聽歌的人。從那清婉悠揚、感慨哀傷而又一唱三歎的歌聲中,詩人清晰地感受到了歌者經曆的慘痛和被壓抑的內心痛苦。這令人不禁要推想,歌者是誰?莫非是杞梁妻那樣的憂傷女子?可是,最值得憂傷的不是歌者的哀痛,而是沒有人能夠理解她個中的傷感,知音難覓可能才是她感傷歎息的真正原因。詩人借高樓上的歌者之悲抒寫的是自己的人生感受,“但傷知音稀”是一種具有廣泛社會性的苦悶、悲傷和期待。
作者將所抒之情融於幻景之中。對於聲音的描寫細膩生動,歌者與聽者遙相呼應,把失意之人的徘徊、悲切、希冀全麵地展現出來了。閱讀時,要細細體會詩中那種若隱若現、縹緲空靈的意境。
詩中的“托”
人們常把這四句所敘視為實境,甚至還有指實其為“高陽王雍之樓”的(楊炫之《洛陽伽藍記》)。其實是誤解。明人陸時雍指出,《古詩十九首》在藝術表現上的一大特點,就是“托”:“情動於中,鬱勃莫已,而勢又不能自達,故托為一意、托為一物、托為一境以出之”(《古詩鏡》)。此詩即為詩人假托之“境”,“高樓”雲雲,全從虛念中托生,故突兀而起、孤清不群,而且“浮雲”縹緲,呈現出一種奇幻的景象。
那“弦歌”之聲就從此樓高處飄下。詩中沒有點明時間,從情理說大約正什夜晚。在萬籟俱寂中,聽那“音響一何悲”的琴曲,恐怕更多一重哀情籠蓋而下的感覺吧。這感覺在詩人心中造成一片迷茫:“誰能為此曲?無乃杞梁妻!”“杞梁”即杞梁殖。傳說他為齊君戰死,妻子悲慟於“上則無父,中則無夫,下則無子,人生之苦至矣”,乃“抗聲長哭”竟使杞之都城為之傾頹(崔豹《古今注》)。而今,詩人所聽到的高樓琴曲,似乎正有杞梁妻那哭頹杞都之悲,故以之為喻。全詩至此,方著一“悲”字,頓使高樓聽曲的虛境,蒙上了一片淒涼的氛圍。
詩中的“歌者”是誰
那哀哀弦歌於高處的“歌者”是誰,詩人既在樓下,當然無從得見;對於讀者來說,便始終是一個未揭之謎。不過有一點是清楚的:詩中將其比為“杞梁妻”,自必是一位女子。這女子大約全不知曉,此刻樓下正有一位尋聲而來、佇聽已久的詩人在。她隻是錚錚地彈著,讓不盡的悲哀在琴聲傾瀉:“清商隨風發,中曲正徘徊。”“商”聲清切而“多傷”,當其隨風飄發之際,聽去該是無限淒涼。這悲弦奏到“中曲”,便漸漸舒徐遲回,大約正如白居易《琵琶行》所描述的,已到了“幽咽泉流水下灘”、“冰泉冷澀弦凝絕”之境。接著是鏗然“一彈”,琴歌頓歇,隻聽到聲聲歎息,從高高的樓窗傳出。“一彈再三歎,慷慨有餘哀”:在這陣陣的歎息聲中,正有幾多壓抑難伸的慷慨之情,追著消散而逝的琴韻回旋!這四句著力描摹琴聲,全從聽者耳中寫出。但“摹寫聲音,正摹寫其人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