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瑞鶴仙·環滁皆山也》鑒賞

文章起始,開門見山,這是作文的傳統,一種早有定論之法。常為文者都習慣守此規矩,精簡筆墨,少說題外之語,以盡快直奔主體。據說,這個常規最初是總結歐陽修文章得來的,與滁州有直接關係。宋代朱熹《朱子語類》139卷,曰:歐公文亦多是修改到妙處。頃有人買得他《醉翁亭記》稿,初說滁州四麵有山,凡數十字。末後改定,隻曰:“環滁皆山也”。五字而已。歐陽修講究文字簡潔,不述廢語,不置閑墨,他同宋祁等人合編《新唐書》,曾以“其事增於前,其文省於舊”而被誇耀。《唐宋八家叢話》曾記述這樣一個故事:歐陽公在翰林時,與同院出遊,有奔馬斃犬於道。公曰:“試書其事。”同院曰:“有犬臥通衢,逸馬蹄而死之。”公曰:“使子修史,萬卷未已也。”問:“內翰以為何如?”答:“逸馬殺犬於道。”此事雖屬於文人墨客茶餘飯後之閑敘,但流傳甚廣,其內涵引起文學界語言界的關注,經過許多人切磋琢磨,後來演變出六種表達方法:一、有奔馬斃犬於道;二、有犬臥通衢,逸馬蹄而死之;三、逸馬殺犬於道;四、有奔馬踐死一犬;五、馬逸,有黃犬遇蹄而斃;六、有犬死奔馬之下。這雖是個古老而陳舊的故事,卻反映了歐陽修對漢語修辭的重視和嚴謹,直到當代陳望道在著述《修辭學發凡》時,還對此津津樂道。他說:“依我看來,這都出於意思有輕重,文辭有賓主之分,所以各人的意見不能齊一。”

歐陽修注重修辭,千錘百煉,反複修改自己的作品。《詩人玉屑》卷八記載:新詩改罷自長吟。文字頻改,功夫自出。近世歐公作文,先貼於壁,時加竄定,有終篇不留一字者。《四友齋叢話》卷23又記,歐陽公晚年,竄定平生所為文,用思甚苦。夫人止之曰:“何自苦如此,當畏先生嗔耶!”公笑曰:“不畏先生嗔,卻畏後塵笑。”此亦名言。歐陽修這種不滿足現狀,不滿足自己,刻苦用功、精益求精,對讀者對後人負責的精神,永遠是我們學習的榜樣。

然而,這麽一個嚴以責己,認真為文的一代宗師,也有認識偏頗、偶爾失誤之時。唐張繼《楓橋夜泊》詩:“姑蘇城外寒山寺,夜半鍾聲到客船。”佳句廣傳,使古寺名聲遠揚。但歐陽修不以為然,未加實地考究,就在《六一詩話》中說:“句則佳矣,其實三更不是打鍾時。”這話說錯了。姑蘇的寺廟在唐代是要敲分夜鍾的,遠在六朝,就有廟宇夜半鳴鍾的記載。可見為文之人,光講修辭是不夠的。常言功夫在詩外,需要注意的方麵還很多。

即使是修辭,也是仁者見仁,智者見智,中有說不盡的奧妙。歐陽修的《醉翁亭記》,經過認真推敲,反複打磨,人與自然和諧,情與山水相融,堪稱散文經典,是千古絕唱,使讀者無不為之傾倒。但是遇到了與蘇軾齊名的北宋詩人書法家黃庭堅,他卻大膽將其縮寫成了一首歌詞,合以聲律,被之管弦,詞牌名為《瑞鶴仙》:環滁皆山也。望蔚然深秀,琅琊也。山行六七裏,有翼然泉上,醉翁亭也。翁之樂也,得之心,寓之酒也。更野芳佳木,風高日出,景無窮也。遊也,山肴野蔌,酒冽泉香,沸觥籌也。太守醉也,喧嘩眾賓歡也。況宴酣之樂,非絲非竹,太守樂其樂也。問太守謂誰?醉翁是也。黃庭堅的這首《瑞鶴仙·醉翁亭記》其骨架是歐陽修的,文學價值也不能同散文《醉翁亭記》類比。它的好處是將歐文的400餘字,縮寫改寫不到100字,篇幅僅是原文的1/3,而主題卻概括了進去。散文《醉翁亭記》,連用了21個虛詞“也”字,《瑞鶴仙》亦以“也”字押韻,既保留了《醉翁亭記》的風格,又適應詞的格律要求,確實是文壇上的異想天開,另一種別開生麵。

歐陽修的刻意創新值得我們學習,黃庭堅不懼權威的敢作敢為,對我們也是一種啟發。

原文《瑞鶴仙·環滁皆山也》

[宋代] 黃庭堅

環滁皆山也。望蔚然深秀,琅琊山也。山行六七裏,有翼然泉上,醉翁亭也。翁之樂也。得之心、寓之酒也。更野芳佳木,風高日出,景無窮也。
遊也。山肴野蔌,酒洌泉香,沸籌觥也。太守醉也。喧嘩眾賓歡也。況宴酣之樂、非絲非竹,太守樂其樂也。問當時、太守為誰,醉翁是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