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遊朝陽岩遂登西亭二十韻》賞析

詩的前十四句抒寫詩人謫居永州後的心境,描繪朝陽岩及西亭的美景。首句的“棄”,點出了詩人謫居的心情。柳宗元來到偏遠的永州,遠離了政治文化中心,一種遭遺棄的感覺始終折磨著他。詩人“棄”而來到偏遠的永州,伯夷、曹父潔身自好,兩種心境大相徑庭,所以在永州附近登山臨水,隻求緩解一下憂鬱的心情。正如他在《與李翰林建書》中所雲,隻是“悶即出遊”而已。這次來到朝陽岩,景色果真異常優美:位於瀟水西岸懸崖絕壁上的朝陽岩俯瞰著奔騰的江水,洞窟幽深,岩口開闊,溫暖的陽光在樹梢盤旋;岩頂的西亭簷牙高啄,氣勢不凡,亭後星光點點,亭下卻是雲雨交替,一亭之上下而氣候不齊,這確實是難得的自然景觀。如此美景,使詩人情不自禁的發出了“惜非吾鄉土”的感歎。眼前的美景雖然賞心悅目,但畢竟不是自己的故鄉。“信美非所安,羈心屢逡巡。”(《登蒲洲石磯望橫江口潭島深迥斜對香零山》)此情此景,不禁勾起詩人的故鄉之思。

於是,詩歌自然而然地轉寫思鄉述舊之情,抒寫其抱負與不幸。公元784年(德宗興元元年),柳宗元曾隨父親移居夏口(今湖北武昌),“羈貫”句指的應該就是這次南遷,這時柳宗元12歲。可曆來求仕都隻在經濟文化相對發達的中原地區,柳宗元也在16歲那年回到了他出生、成長的長安。當然,詩人追求的不是功名利祿,而是“利安元元”的政治理想。他21歲中進士,因父喪耽誤了幾年,至26歲始任集賢殿正字,此後春風得意,一路青雲,33歲時被提升為禮部員外郎,與王叔文、劉禹錫等人大刀闊斧革新政治,興利除弊。那是他一生最得意的時期。詩人滿懷留戀地描寫了他在長安的故居:故居就在灃水邊上,那裏有肥沃的田地、寬敞的台閣館舍、碧波蕩漾的池塘。如此美好的故居不能不令囚居蠻夷之地的柳宗元思念,更何況那是他施展才華,實現理想和抱負的地方。詩人雖然是以自嘲的口吻說自己曾迷戀仕途官場,落得貽笑山林的尷尬,說自己太微薄無用,把官場升遷的瑣事看得過重,但這自嘲裏包含的是萬般無奈與滿腔憂憤,是“出師未捷身先死,長使英雄淚沾巾”的歎惋。實際上,誌大才高的柳宗元就是被貶到永州後,也一直沒有熄滅他的理想之火,這在他羈永期間的許多詩文中都可以找到明證。

故鄉之戀,往事之思,使詩人的心靈備受煎熬。於是詩人又回到現實,寫他在永州的囚居生活。“囚居固其宜”自然也是自我解嘲。詩人在《對賀者》中也曾說“凡吾之貶斥,幸矣,而吾又戚戚焉何哉?”但在內心深處,他並不認為自己是罪有應得,在《與許京兆孟容書》裏,他曾那樣執著地為自己辯解過。“厚羞久已包”則是真實的表白,也正是因為有能包容“厚羞”的胸懷,才成就了一個偉大的思想家、文學家柳宗元。詩人接著描寫了他在永州的陋居:院子裏種植著蓬艾,狹小的窗戶上結滿了蜘蛛網。這與他的故居形成了非常鮮明的對比。初到永州的柳宗元寄居在龍興寺,終日與僧人為鄰,過著孤寂的幽居生活,所幸常有一些喜好山水的客人來訪,於是詩人常與他們結伴而行,登山臨水,訪尋名勝,飲清流,烹野菜,誌趣相投,言談高妙,醉舞歡歌,其樂也融融。詩人說,這種逍遙的生活驅除了心中的晦氣,淡泊的心境隔斷了塵世的喧囂,荒僻的謫居地倒成了他躲風避浪的寧靜港彎。於是,當他每天清晨聽見雞鳴嘐嘐的時候,竟萌生了希望這樣的日子更多些,或者幹脆把家廚也帶來過過這種逍遙生活的念頭。表麵上看,詩人把自己的囚居生活寫得充滿樂趣,其實不然,他在《與李翰林建書》中給自己的囚居生活打了個比方:譬如常年關在監獄裏的囚徒,遇上好天氣出來活動一下筋骨,在牆上磨擦搔癢,也感到很舒服,但這樣的舒服不是能長久享受的。這才是詩人心靈的真實表白。

柳宗元這首五言古詩,以記遊為題,從描繪眼前景物入手,繼而寫故鄉之戀,往事之思,囚居之“趣”,運思縝密,蘊涵深遠。他將個人遭際與滿懷憂憤含融在山水詩之中,將深沉的憂思隱含在淺淡的微笑之內,“句中有餘味,篇中有餘意”(薑夔),細細吟詠,回味無窮。

原文《遊朝陽岩遂登西亭二十韻》

[唐代] 柳宗元

謫棄殊隱淪,登陟非遠郊。
所懷緩伊鬱,詎欲肩夷巢。
高岩瞰清江,幽窟潛神蛟。
開曠延陽景,回薄攢林梢。
西亭構其巔,反宇臨呀庨。
背瞻星辰興,下見雲雨交。
惜非吾鄉土,得以蔭菁茆。
羈貫去江介,世仕尚函崤。
故墅即灃川,數畝均肥磽。
台館集荒丘,池塘疏沈坳。
會有圭組戀,遂貽山林嘲。
薄軀信無庸,鎖屑劇鬥筲。
囚居固其宜,厚羞久已包。
庭除植蓬艾,隟牖懸蠨蛸。
所賴山水客,扁舟柱長梢。
挹流敵清觴,掇野代嘉肴。
適道有高言,取樂非弦匏。
逍遙屏幽昧,澹薄辭喧呶。
晨雞不餘欺,風雨聞嘐嘐。
再期永日閑,提挈移中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