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鷓鴣天·彩袖殷勤捧玉鍾》點評

此詞表現的是一對戀人的“愛情三部曲”:初盟,別離,重逢。全詞不過五十幾個字,而能造成兩種境界,互相補充配合,或實或虛,既有彩色的絢爛,又有聲音的諧美,足見作者詞藝之高妙。

“彩袖殷勤”二句,著筆於對方,落墨於自身,既展現了二人初識時的特定情境,也披露了二人一見傾心、願托終身之際的曲折心態。“彩袖”,說明對方並非與自已門第相配的大家閨秀,而不過是侑酒於華宴的歌女。但此時伊人殷勤捧杯勸飲,卻不僅僅是履行侑酒之責,而欲藉此暗通情愫。而心有屢犀的作者又何嚐不諳其意?為了報答她於已獨鍾的深情,他開懷暢飲,不惜一醉。這就寫出了感情的雙向交流。

“舞低楊柳”二句描寫歌舞場麵,渲染歡樂氣氛,是對初識、亦即初盟時的情境的進一步勾畫。不徑言伊人舞姿曼妙,歌聲婉轉,而借時間的推移,從側麵表現出其盡態極妍,是作者的獨出機杼之處。“舞低”句既點出了豔舞的持續之久,又將月升日沉的自然現象化為其動態效應。“歌頸句由暗示伊人輕搖紉扇,盡興演唱,直至精被力竭,才暫歌喉——扇底風盡,不正意味著歌喉暫歇?這種竟夜歌舞、通宵歡宴的情景,無疑從一個側麵反映出宋代文人階層的生活情趣。

但作者之所以對它曆久難忘,卻不僅僅是出於對昔日歌舞生涯的眷念,更因為那是他與伊人相識相戀的契機。這兩句造語精麗,發想新奇,於織濃綺華中別見韶秀之美,因而深為後代詞論家所推賞。

下片一筆躍至別後的相思,而將初盟以迄別離的種種情事盡皆略去,頗見剪裁之工。“從別後”二句點明初逢的場麵是其別後懷念的主要內容。“幾回魂夢”句直訴魂牽夢縈的相思情懷。“與君同”暗示不獨自已如此,對方亦複頻入夢境,想思無已,但夢中重逢的歡娛極其短暫,夢後獨處的淒愴卻格外深長。如是者三,必然既想入夢,又怕入夢,乃至將夢作真、將真作夢。這就逗出“今宵剩把”二句:作者以“剩把”、“猶恐”前後勾連,通過持燈反覆照看而猶難以釋然這一對眷戀至深的情侶久別重逢的那種驚喜交集、喜極轉憂的特殊心態。 唯其眷戀至深才唯恐此番又是將夢作真。

陳廷焯《白雨齊詞話》評曰:“下半闋曲折深婉,自有豔詞,更不得不讓伊獨步。”這當不是溢美之辭。當然,末二句也許受到杜甫詩“夜闌更秉獨,相對如夢寐”(《羌村三首》之一),及司空曙詩“乍見翻疑夢,相悲各問年”(《雲陽館與韓紳宿別》)的啟發。

原文《鷓鴣天·彩袖殷勤捧玉鍾》

[宋代] 晏幾道

彩袖殷勤捧玉鍾,當年拚卻醉顏紅。舞低楊柳樓心月,歌盡桃花扇底風。
從別後,憶相逢,幾回魂夢與君同。今宵剩把銀釭照,猶恐相逢是夢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