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南逢李龜年》賞析

詩是感傷世態炎涼的。李龜年是唐玄宗初年的著名歌手,常在貴族豪門歌唱。杜甫少年時才華卓著,常出入於岐王李隆範和中書監崔滌的門庭,得以欣賞李龜年的歌唱藝術。詩的開首二句是追憶昔日與李龜年的接觸,寄寓詩人對開元初年鼎盛的眷懷;後兩句是對國事凋零,藝人顛沛流離的感慨。僅僅四句卻概括了整個開元時期(注:開元時期為713年—741年)的時代滄桑,人生巨變。語極平淡,內涵卻無限豐滿。

李龜年是開元時期“特承顧遇”的著名歌唱家。杜甫初逢李龜年,正是在意氣風發的少年時期,正值“開元盛世”。杜甫因才華早著而受到歧王李範和秘書監崔滌的賞識,得以在他們的府邸欣賞李龜年的歌唱。在杜甫的心目中,李龜年正是和鼎盛的開元時代,也和自己充滿浪漫情調的青少年時期的生活緊緊聯結在一起的。幾十年後他們又在江南重逢。這時遭受了八年安史之亂的唐朝業已從繁榮昌盛轉入衰落,他們二人的晚景也十分淒涼。這種會見,自然很容易觸發杜甫胸中本已鬱積的無限滄桑之感。這首詩跨越了幾十年的時代蒼桑,社會變遷,景物的描寫寄寓了詩人對世道衰落的感慨。全詩情韻深厚,內蘊豐富,舉重若輕,具有高度的藝術成就。

“岐王宅裏尋常見,崔九堂前幾度聞。”當年在岐王宅裏,常常見到你的演出;在崔九堂前,也曾多次欣賞你的藝術。開頭二句雖然是在追憶昔日與李龜年的接觸,流露的卻是對開元全盛日的深情懷念。下語似乎很輕,含蘊的情感卻很重。“岐王”,唐玄宗的弟弟、唐睿宗(李旦)的兒子李範,封岐王,以好學愛才著稱,雅善音律。“崔九”,名滌,是中書令崔湜的弟弟,經常出入皇宮,是唐玄宗的寵臣,曾任秘書監。他在同族弟兄輩中排行第九,故稱崔九。“岐王宅”、“崔九堂”,仿佛信口道出,但在當事者心目中,這兩個開元鼎盛時期文藝名流經常雅集之處,它們的名字,就足以勾起昔日的美好回憶。當年出入其間,接觸李龜年這樣的藝術明星,是很尋常的,可是現在回想起來,卻已是可望而不可及的夢境了。兩句詩在迭唱和詠歎中,好像是要拉長回味的時間似的。這裏蘊含的天上人間之感,需要結合下兩句才能品味出來。

“正是江南好風景,落花時節又逢君。”眼下正是江南暮春的大好風光,沒有想到落花時節能巧遇你這位老相識。昔日不再,夢一樣的回憶,改變不了眼前的無奈。後兩句對國事凋零、藝人顛沛流離的感慨,概括了整個開元時期的滄桑巨變。風景秀麗的江南,在和平時代,原是詩人們所向往的快意之遊的所在。如今真正置身其間,麵對的卻是滿眼凋零的落花和皤然白首的流落藝人。“落花時節”,既是即景書事,也是有意無意之間的寄興。熟悉時代和杜甫身世的讀者,定會從中聯想起世運的衰頹、社會的動亂和詩人的衰病漂泊,而絲毫不覺得詩人在刻意設喻。因而,這種寫法顯得渾成無跡。“正是”和“又”這兩個虛詞,一轉一跌,更在字裏行間,寓藏著無限感慨。

四句詩,從岐王宅裏、崔九堂前的“聞”歌,到落花江南的重“逢”,“聞”、“逢”之間,聯結著四十年的時代滄桑、人生巨變。盡管詩中沒有一筆正麵涉及時世身世,但透過詩人的追憶感喟,卻表現出了給唐代社會物質財富和文化繁榮帶來浩劫的那場大動亂的陰影,以及它給人們造成的巨大災難和心靈創傷。可以說“世運之治亂,華年之盛衰,彼此之淒涼流落,俱在其中”(孫洙評)。正如同舊戲舞台上不用布景,觀眾通過演員的歌唱表演,可以想象出極廣闊的空間背景和事件過程;又像小說裏往往通過一個人的命運,反映一個時代一樣。這首詩的成功創作表明:在具有高度藝術概括力和豐富生活體驗的大詩人那裏,絕句這樣短小的體裁可以具有很大的容量,而在表現如此豐富的內容時,又能達到舉重若輕、渾然無跡的藝術境界。

參考資料:
1、劉學鍇 等.唐詩鑒賞辭典.上海:上海辭書出版社,1983:599-601

原文《江南逢李龜年》

[唐代] 杜甫

岐王宅裏尋常見,崔九堂前幾度聞。
正是江南好風景,落花時節又逢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