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是作者追憶亡母的一篇記敘文。全文可分三部分。
第一部分從篇首到“以二子肖母也”,敘母親生卒年月、致病原因及去世當時的情境。作者母親生於明弘治元年,死於正德八年,算來僅得年二十六歲,那是非常年輕,還未能充分享受人生的年齡。一可傷也。她十六歲出嫁,七年間生七胎,其中夭折兩人。文中用近乎流水賬的記敘訴說出母親生活的沉重和酸辛。雖然這裏表情的話僅數句:“有功之生也,孺人比乳他子加健。然數顰蹙顧諸婢日:‘吾為多子苦!”’然隻此數句也夠了,因為事實比語言本身更有力。二可傷也。為了免除沒完沒了的多育之苦,母親接受了老嫗所獻的民間避孕偏方,飲盡盛二螺的杯水,不意落下暗啞的後遺症,不過三年便去世了。應當指出,這裏作者未直接敘寫母親死前悲苦心情。因為當時他的長姊還不到十歲,他更小一歲,無從記憶,不宜虛構:卻記載了失母的孩了們不大省事的情狀:“諸兒見家人泣,則隨之泣。然猶以為母寢也。”死在兒女待哺的盛年之際,三可傷也。“傷哉”二字,分量極其沉重。
於此,作者又記下當時事,即家人延請畫工描繪遺容,卻以作者與火姊共作模特兒 “鼻以上畫有光,鼻以下畫大姊”。這最平常的敘事中包含的深厚微妙的感情,對具有重視親緣關係的文化傳統的讀者,至今仍是心有靈犀,不難體會的。“二子肖母”此文無字處有著極複雜的情味,妙在筆墨省淨。
第二部分從“孺人諱桂”到“無一字齟齠,乃喜”,也是全文的主要部分。敘述母親娘家境況門風、母親的德性及生平事略。敘述外祖家風等於交代母親德行的根源,乃題中應有之義。周氏是昆山縣的一個大家族,聚居在縣城東南三十裏的吳家橋,從千墩浦往南至橋,沿小港以東一帶,便是其居住範圍。外祖是國子監監生,又是地方上有錢的人。但崇尚儉樸,與本家關係和睦 “與人妁妁說村中語,見子弟甥侄無不愛”,後文還補敘了他對子女的慈愛(母親嫁後“外祖不二日使人問遺”)。從這樣一個溫暖實際的小康之家長成的母親具有勤勞、儉樸、寬厚、聰慧、識理種種品性,也就不足為怪了。以下便通過具體事略表彰母親的上述德行。
文中描述母親回吳家橋娘家,則紡木棉:到縣城婆家,則搓麻線。雖然並無鹽米短缺之憂,卻忙碌得像吃了早飯沒晚飯的樣子。可見她是勤勞成性的。又說冬天生爐火剩下的炭屑,她也吩咐婢女團起來,一排排晾在階下,“室靡棄物,家無閑人”,可見其儉樸。盡管拖累很多,“兒女大者攀衣,小者乳抱。”卻“手中紉綴不輟”,“戶內灑然”,可見其善於持家。再說她待僮仆的好處,雖不免有責罰,卻不忍在背後出惡語怨言。娘家每年送來嚐鮮的“魚蟹餅餌”,大都與家人共享,故“家中人聞吳家橋人至,皆喜”,由此可見母親的厚道。
最後憶及母親對作為長子的作者所施的教育:有光七歲時與從兄有嘉入學,遇到雨天,有嘉便不上學了;有光自己也不想上,但母親卻不允許。可見她對子女決不一味溺愛,儼有孟母之風。每每半夜母子睡醒,母親便“促有光暗誦《孝經》”,倘能熟讀到十分流利,“無一字齟齬”,便很高興。可見母親教子很嚴。這部分通過一係列家庭瑣事的追憶,凸現了一個能幹、慈愛而有見識的母親的形象。正由於作者是通過親聞親見的瑣事描寫加以反映,所以決無空洞浮誇的感覺,而使人覺得非常真實可信。
第三部分從“孺人卒,母何孺人亦卒”,敘述母親死後兩家人事變遷,引出沉痛的思念。其中一段敘母親及外祖母相繼亡故後,外家遭遇的不幸。由於一場瘟疫,奪去了舅母、四姨等三十人性命,唯外祖父與二舅幸存下來。這種自然災禍,與母親的死似乎無關,又似乎隱約有一種“禍不單行”的神秘關係。作者隻記事實,言下卻有無窮感慨。
以下一段則敘母親死後十一年,有光人學,且與大姊各完婚嫁。作者這裏特別說明,大姊的歸宿為“孺人所許聘者”,有光所娶也是“孺人所聘者”。蓋舊時兒女婚事概由父母之命,這在母親死前一一已有安排。這種念念不忘的口吻,涵味仍是深厚複雜的。文中寫道,“期而抱女。撫愛之,益念孺人。中夜與其婦泣”。一些印象較深的往事記憶猶新,但更多的往事卻已記不分明,令作者黯然神傷,故末句傷痛之語便覺水到渠成。
文中所表達的既有對母親特有的短暫、辛苦而不無光華的一生的誠摯的紀念,又有人倫中最普遍最深切的一種感情。即對母愛的歌頌與依戀。作者力求客觀敘事,絕去粉飾。尤其突出的一點,便是盡量地減去了直接的、主觀的抒情。該文用第三人稱敘事,除“傷哉”、“天乎痛哉”兩短語,幾乎全篇是不動聲色地敘事。然而由於所敘皆作者印象最深、涵味極厚的生活細節,款款敘來,自足動人。如文中記兒女或牽衣或乳抱,母親卻勞作不息,那形象是極平凡而又可歌可泣的。
特別是首尾兩部分,最質木無文,卻最見功力。最有特色,情性橫溢,潛台詞極多。文章不僅文字簡練,而且富於含蘊。例如寫母親之死,諸兒不知悲痛,僅隨人而泣,令人感到雙重的可悲。又記畫工以遺孤為模特兒畫遺容,僅說“二子肖母”,令人反思母親當時如何撇得下如此小兒女,越覺其以淺語表深哀.催人淚下。作者用了即事寓情的手法,滿足於款款敘事,賦予了全文以不動聲色而感人至深的特殊風采。
縱觀全篇,並沒有過多作者強烈而直接的感情抒發,而是通過白描的手法對生活細節進行描述,卻將自己厚重的感情融於字裏行間,融於這些看似簡單平凡的事件。正所謂一花一世界,一葉一菩提;在平凡淡然的背後卻是隱藏著作者對亡母的深深的懷念與對亡母逝世的沉痛之感以及亡母高尚美好的品德。
- 參考資料:
- 1、陳振鵬,章培恒主編.古文鑒賞辭典 下 第1版:上海辭書出版社,2014.07:第1587-1589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