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滿庭芳·小閣藏春》賞析

這是李清照的詠梅詞之一,後人曾補題為“殘梅”,借梅花清瘦高雅之趣,寫個人情思;堪稱詠物詞中的佳作。

詞的起筆與詞題好似無關,但卻描繪了一個特殊的抒情環境。前人稱這種寫法為“先盤遠勢”。作者首先寫出了她住處的寂寞無聊:“小閣藏春,閑窗鎖晝,畫堂無限深幽。”“小閣”即小小的閨閣,這是婦女的內寢,“閑窗”即表示內外都是閑靜的。“藏”與“鎖”互文見義。美好的春光和充滿生氣的白晝,恰恰被藏鎖在這狹小而閑靜的圈子裏。唐宋時富貴之家的內寢往往有廳堂相連結。小閣設畫堂裏側。春光和白晝俱藏鎖住了,暗示這裏並未感到它們的存在,因而畫堂顯得特別深幽。“深幽”極言其堂之狹長、暗淡、靜闃。作者已習慣這種環境,似乎還滿意於它的深幽。古人愛尚雅潔者都喜焚香。篆香是一種中古時期的高級盤香。它的燒盡,表示整日的時光已經流逝,而日影移上簾箔即說明黃昏將近。從所描述的小閣、閑窗、畫堂、篆香、簾箔等情形推測,抒情女主人公是生活在上層社會中的婦女,富貴而安閑,但環境的異常冷清寂寞也透露了其生活不幸的消息。“手種江梅漸好”是詞意的轉折,開始進入詠物。黃昏臨近之時,女主人公於室外見到親手種植的江梅,忽然產生一種欣慰。它的“漸好”能給種樹人以安慰;欣賞“手種江梅”,又會有許多往事的聯想,因而沒有必要再臨水登樓賞玩風月了。除了對梅花的特殊情感之外,似乎心情慵倦,於應賞玩的景物都失去了興致。

詞上闋的結尾,由賞梅聯想到南朝文人何遜迷戀梅花的事,使詞情的發展向借物抒情的方問過渡,漸漸進入作者所要表達的主旨。何遜(約480—520)是南朝梁代著名的文學家。他的詩情辭宛轉、意味雋美,深為唐宋詩人杜甫和黃庭堅所讚賞。梁代天監(梁武帝年號,502—519)年間,他曾為建安王蕭偉的水曹行參軍兼記室,有詠梅的佳篇《揚州法曹梅花盛開》(亦作《詠早梅》)。清人江昉刻本《何水部集》於此詩下注雲:“遜為建安王水曹,王刺揚州,遜廨舍有梅花一株,日吟詠其下,賦詩雲雲。後居洛思之,再請其任,抵揚州,花方盛開,遜對花仿惶,終日不能去。”何遜對梅花的一片癡情,是其寂寞苦悶情附著所致。杜詩有“東閣官梅動詩興,還如何遜在揚州”(《和裴迪登蜀州東亭送客逢早梅相憶見寄》)。清照用何遜之事,又兼用杜詩句意;按她的理解,何遜在揚州是寂寥的。她在寂寞的環境裏麵對梅花,遂與何遜身世有某些共鳴之感。

詞人善於擺脫一般詠物之作膠著物態、敷衍故實的習徑、而是筆端充滿豐富的情感,聯係個人身世,抒發對殘梅命運的深深同情。“從來知韻勝”,是她給予梅花整體的讚語。“韻”是風韻、神韻,是形態與品格美的結合。梅花是當得起“韻勝”的,詞人肯定了這一點之後,卻不再多說,轉筆來寫它的不幸,發現它零落後別有一番格調意趣。“藉”與“揉”也是互文見義,有踐踏摧損之意。梅雖不畏寒冷霜雪,但它畢竟是花,仍具花之嬌弱特性,因而也難以禁受風雨的踐踏摧損。這是花的命運。由落梅的命運,作者產生各種聯想詞意呈現很曲折的狀態。由落梅聯想到古曲《梅花落》,是虛寫,以此表現落梅引起作者個人的感傷情緒,造成一團“濃愁”而難以排解。但作者又試圖進行自我排解,詞情為之一變。梅花的暗香消失、落花似雪,說明其飄謝凋零,豐韻不存。這本應使人產生春恨,遷恨於春日風雨的無情。但詞人以為最好還是“莫恨”,“須信道、掃跡情留。”“掃跡”即蹤跡掃盡,難以尋覓。“難言處,良宵淡月,疏影尚風流”是補足“情留”之意。“難言處”是對下闋所表達的複雜情感的概括,似乎還有與作者身世的雙關的含意。想象一個美好的夜晚,淡淡的月光,投下梅枝橫斜優美的姿影。從這姿影裏還顯示出梅的俊俏風流,應是它掃跡後留下的一點情意。也許明年它又會重開,並帶來春的信息。“良宵淡月,疏影尚風流”突出了梅花格調意趣的高雅,使全詞的思想達到了一個新的高度,它讚美了一種飽經苦難折磨之後,仍孤高自傲,對人生存信心的高尚的精神品格。

關於這首詞的寫作時間,因缺乏必要的線索而無法詳考,但從詞中所描述的冷清寂寞“無人到”的環境和表現凋殘遲暮“難言”的感傷情緒來看,它應是清照遭到家庭變故後的作品。這種變故使清照的詞作具有淒涼悲苦的情調。因而在詠殘梅的詞裏,不難發現作者借物詠懷,暗寓了身世之感,其主觀抒情色彩十分濃厚,達到了意與境諧、情景交融的程度,故難辨它是作者的自我寫照還是詠物了。它和清照那些抒寫離別相思和悲苦情緒的作品一樣,詞語輕巧尖新,詞意深婉曲折,表情細膩,音調低沉諧美,富於女性美的持征,最能體現其基本的藝術特色。這首《滿庭芳》不僅是《漱玉詞》中的佳作,也應是宋人詠物的佳作之一。

參考資料:
1、謝桃坊 等 .唐宋詞鑒賞辭典(唐·五代·北宋) .上海 :上海辭書出版社 ,1988 :1172-1174 .
2、陳祖美 .李清照作品賞析集 .成都 :巴蜀書社 ,1992 :57-61 .

原文《滿庭芳·小閣藏春》

[宋代] 李清照

小閣藏春,閑窗鎖晝,畫堂無限深幽。篆香燒盡,日影下簾鉤。手種江梅漸好,又何必、臨水登樓。無人到,寂寥渾似,何遜在揚州。
從來,知韻勝,難堪雨藉,不耐風揉。更誰家橫笛,吹動濃愁。莫恨香消雪減,須信道、掃跡情留。難言處,良宵淡月,疏影尚風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