唐代經濟繁榮,文化發達,詩酒關係有如血肉關係密不可分。柳宗元雖然比不上盛唐詩仙兼酒仙李白的浪漫,也不同於晚唐李商隱“身世醉時多”的悲傷,自有自己喝酒的情態與心態。全詩共16句,開頭四句為第一層:“今旦少愉樂,起坐開清樽。舉觴酹先酒,為我驅憂煩。”清早起來就喝酒,原因是感到缺乏生活樂趣。相傳杜康是我國酒的創始人。據郭沫若的《中國史稿》:杜康即少康,夏王相的兒子。當年夏王相被一部落領袖殺害,少康逃到今河南虞城縣依附有虞氏,當了“皰正”,是個專管皇帝吃飯的職司。杜康為了迎合皇上,力求釀出好酒,親自篩選精糧,采製神曲,調配奇方,釀出的酒果然味美可口。皇帝飲後神振食增,龍顏大悅,就封杜康為“酒仙”。故柳宗元先舉杯祭酹造酒的祖師杜康,是他用勤勞與智慧造出美酒,給人們驅逐憂愁和煩惱。“須臾心自殊,頓覺天地喧。”酒入口,加快了血液循環,渾身感到一股暖流上湧,心情發生變化,天地之間也變得溫暖起來。接著,一一敘說飲酒後的感受:“連山變幽晦,綠水函晏溫。”幽晦,《楚辭九歌·山鬼》說:“山峻高以蔽日兮,下幽晦以多雨。”晏溫,指天氣晴暖。心感溫暖,連自然界的景物也變得溫暖,連綿的高山也改變了原來的幽晦,碧綠的水流含著溫暖的氣息。這是詩人從感官的角度來寫的,隨著時間的推移,夏天的太陽升起來了,天氣自然變得暖和起來。“藹藹南郭門,樹木一何繁。清明可自庇,竟夕聞佳言。”開篇點明時間,現在點明飲酒的地點──南郭門。南郭門指永州城南,南門城邊,樹木繁茂,清涼的樹蔭可以遮擋烈日,庇護自己,整天都可以在樹下乘涼談天。這四句描寫了詩人在永州的閑適生活,既無衙門的公務纏身,又無日出而作的勞累,似乎是無拘無束,自由自在。也有注家認為:“清明”指草木,此句點化《左傳·文公七年》“葛猶能庇其本根”句意,“無知的草木都懂得好好保護自己”。意思是說自己還不如草木,連保護自己都不懂得。下句說:“這些樹木整夜好像在向自己訴說什麽,現在才明白,原來它們要說的正是這種有啟發性的話。”可做為一家之言。“盡醉無複辭,偃臥有芳蓀。”謝靈運《道路憶山中詩》:“追尋棲息時,偃臥任縱誕。”與朋友們盡情暢飲,哪怕喝醉也不要推辭,芳草萋萋,可以供我們躺臥。這是第二層的小結,飲酒的快樂盡在“偃臥”之中,按理全詩可以到此結束了。然而,“彼哉晉楚富,此道未必存。”《孟子·公孫醜》:“曾子曰:晉楚之富,不可及也。彼以其富,我以吾仁;彼以其爵,我以吾義。吾何慊乎哉!”後兩句“謂飲酒之樂也”。即使是那些富比晉楚的人,恐怕也未必知道飲酒的快樂吧?後兩句為第三層,進一步說明飲酒的快樂,使詩意得到升華。
研究者認為,柳詩受陶淵明影響較深,“柳宗元確有部分作品擬學陶淵明,大都作於貶永州之後……宗元學陶詩作實蓄憂憤於閑適恬談之中。”(王國安《柳宗元詩箋釋》)曾吉甫認為“《飲酒》詩絕似淵明。”陶淵明曾任彭澤縣令,因對當時現實不滿,四十一歲即棄官歸隱,躬耕壟畝。他以《飲酒》為題寫詩20首,在序中說:“既醉之後,輒題數句自娛,紙墨遂多,辭無詮次。”詩主要寫自己的生活遭遇,人生坎坷。其五:“結廬在人間,而無車馬喧。向君何能爾?心遠地自偏。采菊東籬下,悠然見南山。山氣日夕佳,飛鳥相與還。此中有真意,欲辨已忘言”。全詩與飲酒無關,寫的是歸隱後悠閑恬靜的心情。他的“盥濯息簷下,鬥酒散襟顏”(《庚戍歲九月中於西田獲早稻》),“過門更相呼,有酒斟酌之”(《移居》),反映詩人過的是自食其力的生活。而“子雲性嗜酒,家貧無由得。時賴好事人,載醪祛所惑。(《飲酒》)”反映的是生活貧困,無酒可飲,隻好接受別人的恩賜。陶是看破紅塵,“種豆南山下,草盛豆苗稀。晨興理荒穢,帶月荷鋤歸。”隱居山村,做一名普通農民來與當時的黑暗社會抗掙。柳宗元卻不同,少年得誌,誌向遠大,在朝廷超取顯美,成為王叔文革新集團的骨幹。“永貞革新”失敗後,被貶謫到南蠻之地永州,這對他是殘酷打擊。柳是不得已離開朝廷,政治理想並未放棄。在永州任司馬,雖為閑職,官祿照領,不必象陶淵明那樣親自耕種,以求溫飽。酒完全可以購買,與朋友飲酒是常事。他的郊遊是追求閑適,他的飲酒是自我陶醉,其目的是轉移視線,以求適應環境,安寧心情。然而,遭貶的打擊,沉重的心理負擔,無言的痛苦誰能領會?詩的開頭就提到情緒低落,但整個基調並不衰颯,與一般的反映閑適的飲酒詩也不同。“它寫出了詩人在特定環境中似醉非醉的特有狀態,以及他蔑視世俗的鮮明個性,不失為自畫像中的一幅佳作。”(胡士明《柳宗元詩文選注》)由此可見,柳宗元的《飲酒》等詩,受陶淵明、謝靈運的影響是客觀存在的,卻自有不同的個性與意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