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首詩自起句至“骨肉十年終眼青”為第一段,寫送別。它不轉韻,穿插四句七言之外,連用六句九言長句,用排比法一口氣傾瀉而出;九言長句,音調鏗鏘,詞藻富麗:這在黃庭堅詩中是很少見的“別調”。這種機調和詞藻,頗為讀者所喜愛,所以此詩傳誦較廣,用陳衍評黃庭堅《寄黃幾複》詩的話來說,是“此老最合時宜語”。但此段前麵八句,內容比較一般:說要用蒲城的美酒請王純亮喝,在酒中浮上幾片屈原喜歡吞嚼的“秋菊之落英”,酒可用來澆消王郎胸中的不平“磊塊”,菊可以像陶淵明所說的,用來控製人世因年齡增而早衰;要用歙州黟縣所產的好墨送王,用王維《渭城曲》那樣“陽關墮淚”的歌聲來餞別,墨好才能讓王郎傳寫“萬古文章”的“心印”(古今作家心心相印的妙諦),歌聲以表“兄弟”般的“一家”親戚之情。此外,這個調子,也非作者首創,從遠處說來自鮑照《擬行路難》第一首“奉君金卮之美酒,玳瑁玉匣之雕琴,七彩芙蓉之羽帳,九華蒲萄之錦衾”等句;從近處說,來自歐陽修的《奉送原甫侍讀出守永嘉》起四句:“酌君以荊州魚枕之蕉,贈君以宣城鼠鬂之管。酒如長虹飲滄海,筆若駿馬馳平。”雖有發展,仍屬鋪張,不能代表黃庭堅寫詩的功力。到了這一段最後兩句“江山千裏俱頭白,骨肉十年終眼青”才見黃詩功力,用陳衍評《寄黃幾複》詩的話來說,就是露出“狂奴故態”。這兩句詩,從杜甫詩“別來頭並白,相對眼終青”化出,作者還有類似句子,但以用在這裏的兩句為最好。它突以峭硬矗立之筆,煞住前麵詩句的傾瀉之勢、和諧之調,有如黃河中流的“砥柱”一樣有力。從前麵寫一時的送別,忽轉入寫彼此長期的關係,急轉硬煞,此其一;兩句中寫了十年之間,彼此奔波千裏,到了頭發發白,逼近衰老,變化很大,不變的隻是親如“骨肉”和“青眼”相看的感情,內容很廣,高度壓縮於句內,此其二;詞藻仍然俏麗,筆力變為遒勁峭硬,此其三。這種地方,最見黃詩本領。
第二段八句,轉押仄韻,承上段結聯,讚美王郎,並作臨別贈言。“連床夜語”四句,說王郎來探,彼此連床夜話,常談到雞聲報曉的時候,王郎學問淵博,像“無底”的“書囊”,談話的資料沒完沒了;欣喜王郎讀書有得,功深如此,別後必然繼續猛進,就不用怨恨書信不能常通了。由來會寫到深談,由深談寫到欽佩王郎的學問和對別後的設想,筆調轉為順遂暢適,又一變。“炒沙作縻”四句,承上讀書、治學而來,發為議論,以作贈言,突兀遒勁,筆調又再變而與“江山”兩句相接應。這四句的意思是:追求寫“工巧”的文章,像“炒沙作縻”,無法填飽肚子,像鏤刻冰塊,不能持久;應該收斂心神,潛心道義,戰勝虛華,才能體會出孔子、孟子之道如日月經天。黃庭堅致力於詞章,力求“工巧”,但又有文章要為“道”服務的觀念,所以認為讀書治學,要以身體力行孔、孟之道為主。實際上黃庭堅本身是詩人,不可能真正輕棄詞章,這裏隻是表現他把儒家的修身、濟世之道放在第一位而已。
最後四句為第三段。說王郎的弟弟能替他管理家事,妻子能烹製美餐孝敬婆婆,兒子能讀詩書,女兒能織絲麻,家中無內顧之憂,可以好好烹茶讀書,安居自適。王郎曾經考進士不第,這時又沒有做官,閑居家中,所以結尾用這四句話勸慰他。情調趨於閑適,組句仍求精煉,表現了黃詩所追求的“理趣”。
這首詩多數人喜歡它的前半,其實功力見於“江山千裏”以下的後半。方東樹《昭昧詹言》說:“入思深,造句奇崛,筆勢健,足以藥熟滑,山穀之長也。”要體會這種長處,主要在後半。
- 參考資料:
- 1、繆鉞等 .宋詩鑒賞辭典.上海:上海辭書出版社, 1987.12(2012.7重印):第502-504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