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瀧岡阡表》賞析二

本文是追悼亡父的.但父親亡故時,歐陽修年僅四歲,無法知悉父親的生平行狀,所以作者避實就虛,巧妙地以其母太夫人鄭氏之口,從側麵落筆來寫父親。這樣即表現了父親的孝順與仁厚,同時又頌揚了母親的賢良。(《東都事略·歐陽修傳》記載“母鄭氏守節自誓,親教修讀書。家貧,至以荻畫地學書。”)

在選材上,都是些瑣事瑣談,不事描繪,而又句句人情。這一點深刻影響了明代歸有光的家庭記事小品,如《項脊軒誌》《先姚事略》等。這些瑣事,看似隨意而選,實則經過精心篩選。歐陽修在《論尹師魯墓誌》中曾指出寫人切忌備舉人物的全部事跡,而要選擇一二重要實例來突出人物的精神風貌。(其事不可遍舉故舉其要者一二事以取信)“居家廉潔、奉親至孝、居官仁厚”這三方麵典型事例就很好的做到了這一點。

從文章中我們可以得知,歐陽修父親去世的時候他隻有四歲,所以他要想通過自己與父親的直接接觸來追憶父親是很難的。因此,歐陽修便采取了十分巧妙的一條路,即通過母親之口來追憶父親、還原父親的形象。

文章中對父親的描寫主要集中在第二段,而第二段除了前兩句和最後一句外,都是來自歐陽修母親的敘述,可謂娓娓道來、真摯感人。通過其母親的敘述,一個廉潔好施、孝敬父母、宅心仁厚的父親形象便栩栩如生地展現在讀者眼前。然而值得注意的一點是,在其母親追憶其父親的過程中,歐陽修又以神來之筆於不經意間向讀者展示了其母親自身的優秀品質。

首先,歐陽修的父親為官廉潔又喜宴賓客,所以在去世後並沒有留下什麽可賴以生存的家財。但是歐陽修的母親對自己的丈夫有所了解,因而把希望寄托在了歐陽修身上,所以盡管家境貧困,她仍然守節自誓、衣食自力,將歐陽修撫養成人。其次,從歐陽修母親的話語中我們可以看出,她了解其夫、敬佩其夫,並謹記其夫的遺訓,在歐陽修成長的過程中進行諄諄教誨。由此,一個好妻子、好母親的形象逐漸變得清晰而飽滿。

來到文章的第三段和第四段,歐陽修先介紹了其父親居官的情況,然後又著重描寫了其母親儉約治家的精神。由於在第二段中,歐陽修父親的事跡和形象皆出自其母親之口,再加上其母親賢妻良母的形象得以潛移默化地彰顯,所以此時再描寫母親的勤儉持家便顯得自然而真切。而且尤為不易的一點是,歐陽修的母親竟然能料想到自己兒子日後恐有磨難,“晉兒小能苟介於世,儉薄所以居患難也”,這充分體現出歐陽修的母親對他的了解之深,而另一方麵也可說這正是歐陽修的母親“晉知汝父之必將有後”的有力證據!及至日後歐陽修當真被貶至夷陵,其母親卻可言笑自若、處之泰然。至此,歐陽修母親堅貞、賢良、勤儉的美好品質得以自然流露。

因此,歐陽修的《瀧岡阡表》明表其父、暗表其母,可謂一碑雙表、二水分流,明暗交叉、互襯互托,讓人不得不讚歎其構思之巧妙!近代文學家、翻譯家林纖就曾評注道:“文為表其父阡,實則表其母節,此不待言而知。那知通篇主意,注重即在一‘待’字,佐以無數‘知’字,公雖不見其父,而自賢母口中述之,則崇公之仁心惠政,栩栩如生。”

本文結構嚴密,層次甚為醒目。大致首段“有待”二字乃一篇之主,對後麵的文字有著領起的作用。作者在寫罷父母的為人後,便一一列出祖宗三代所得的封贈名號,並插進一段寫他立表的用心,繼而鄭重地署上自己官名的全稱,就內容言,作者意在說明他未辜負父母的教誨和期望,同時也是借自己的成就以顯父母之德,所謂“不辱其先者,其來有自”。而從文章布局言,則是和前麵的“有待”緊相呼應。

參考資料:
1、楊婉秋.千古祭文《瀧岡阡表》深度解讀[J]:社科縱橫(新理論版),2012-03-15
2、歐陽修.瀧岡阡表(節選)[J]:考試(高考語文版),2006-11-01

原文《瀧岡阡表》

[宋代] 歐陽修

嗚呼!惟我皇考崇公,卜吉於瀧岡之六十年,其子修始克表於其阡。非敢緩也,蓋有待也。

修不幸,生四歲而孤。太夫人守節自誓;居窮,自力於衣食,以長以教俾至於成人。太夫人告之曰:汝父為吏廉,而好施與,喜賓客;其俸祿雖薄,常不使有餘。曰:“毋以是為我累。”故其亡也,無一瓦之覆,一壟之植,以庇而為生;吾何恃而能自守邪?吾於汝父,知其一二,以有待於汝也。自吾為汝家婦,不及事吾姑;然知汝父之能養也。汝孤而幼,吾不能知汝之必有立;然知汝父之必將有後也。吾之始歸也,汝父免於母喪方逾年,歲時祭祀,則必涕泣,曰:“祭而豐,不如養之薄也。”間禦酒食,則又涕泣,曰:“昔常不足,而今有餘,其何及也!”吾始一二見之,以為新免於喪適然耳。既而其後常然,至其終身,未嚐不然。吾雖不及事姑,而以此知汝父之能養也。汝父為吏,嚐夜燭治官書,屢廢而歎。吾問之,則曰:“此死獄也,我求其生不得爾。”吾曰:“生可求乎?”曰:“求其生而不得,則死者與我皆無恨也;矧求而有得邪,以其有得,則知不求而死者有恨也。夫常求其生,猶失之死,而世常求其死也。”回顧乳者劍汝而立於旁,因指而歎,曰:“術者謂我歲行在戌將死,使其言然,吾不及見兒之立也,後當以我語告之。”其平居教他子弟,常用此語,吾耳熟焉,故能詳也。其施於外事,吾不能知;其居於家,無所矜飾,而所為如此,是真發於中者邪!嗚呼!其心厚於仁者邪!此吾知汝父之必將有後也。汝其勉之!夫養不必豐,要於孝;利雖不得博於物,要其心之厚於仁。吾不能教汝,此汝父之誌也。”修泣而誌之,不敢忘。

先公少孤力學,鹹平三年進士及第,為道州判官,泗綿二州推官;又為泰州判官。享年五十有九,葬沙溪之瀧岡。

太夫人姓鄭氏,考諱德儀,世為江南名族。太夫人恭儉仁愛而有禮;初封福昌縣太君,進封樂安、安康、彭城三郡太君。自其家少微時,治其家以儉約,其後常不使過之,曰:“吾兒不能苟合於世,儉薄所以居患難也。”其後修貶夷陵,太夫人言笑自若,曰:“汝家故貧賤也,吾處之有素矣。汝能安之,吾亦安矣。”

自先公之亡二十年,修始得祿而養。又十有二年,烈官於朝,始得贈封其親。又十年,修為龍圖閣直學士,尚書吏部郎中,留守南京,太夫人以疾終於官舍,享年七十有二。又八年,修以非才入副樞密,遂參政事,又七年而罷。自登二府,天子推恩,褒其三世,蓋自嘉祐以來,逢國大慶,必加寵錫。皇曾祖府君累贈金紫光祿大夫、太師、中書令;曾祖妣累封楚國太夫人。皇祖府君累贈金紫光祿大夫、太師、中書令兼尚書令,祖妣累封吳國太夫人。皇考崇公累贈金紫光祿大夫、太師、中書令兼尚書令。皇妣累封越國太夫人。今上初郊,皇考賜爵為崇國公,太夫人進號魏國。

於是小子修泣而言曰:“嗚呼!為善無不報,而遲速有時,此理之常也。惟我祖考,積善成德,宜享其隆,雖不克有於其躬,而賜爵受封,顯榮褒大,實有三朝之錫命,是足以表見於後世,而庇賴其子孫矣。”乃列其世譜,具刻於碑,既又載我皇考崇公之遺訓,太夫人之所以教,而有待於修者,並揭於阡。俾知夫小子修之德薄能鮮,遭時竊位,而幸全大節,不辱其先者,其來有自。 熙寧三年,歲次庚戌,四月辛酉朔,十有五日乙亥,男推誠、保德、崇仁、翊戴功臣,觀文殿學士,特進,行兵部尚書,知青州軍州事,兼管內勸農使,充京東路安撫使,上柱國,樂安郡開國公,食邑四千三百戶,食實封一千二百戶,修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