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管晏列傳》藝術特點

抓住特點,勾勒概貌
管仲和晏嬰同為齊國名相,他們之間有幾個共同的特點:(1)任相時間長;(2)功績卓著(涉及內政、軍事、外交、經濟、用人諸方麵);(3)均有著述,世人多所了解。為這樣的名相立傳,麵對浩如煙海的材料,司馬遷首先采取了抓住特點勾勒概貌的寫法,給人們留下一個總的印象。  桓公以前,齊國國君昏庸,國力衰微。而“管仲既用,任政於齊,齊桓公以霸,九合諸侯,一匡天下。”可見,齊國崛起始於桓公,而桓公之成為春秋一霸,又仰仗於“管仲之謀”“九合諸侯,一匡天下”,形象而概括地說明了管仲的功績之大。創業難,守業更難。百餘年後的晏嬰,在鞏固齊國國威過程中,也立下了汗馬功勞。對此,司馬遷用了幾組形式整齊的排比句,從三方麵作了介紹:“既相齊,食不重肉,妾不衣帛”,言其節儉力行,嚴於律己;“其有朝,既順命;無道,即衡命”,言其以道為繩,謹慎行事。最後一言以蔽之,“三世顯於諸侯”,突出了晏子的功績。

精選典型,各有側重
寫管仲,作者從內政、外交兩方麵著重寫他的“輔弼之才”。“以區區之齊在海濱,通貨積財,富國強兵,與俗同好惡”一節,寫他內政方麵的治國才能。經濟為一國之命脈,齊國地域雖小,但管仲能因地製宜,利用在海濱的有利條件,發展魚、鹽事業,並調整物價,鑄造貨幣,發展工商業,推行寓兵於農,兵農合一的軍製改革,從而使齊國富強起來。齊國人口雖不多,但管仲看到,隻要人心所向,眾誌必能成城。所謂“與俗同好惡”,即是這種民本思想的體現。“善因禍而福,轉敗而為功”一節,則以三個典型事例寫其外交方麵的政治策略。“襲蔡伐楚”一事,巧妙地變師出無名而為師出有名,變霸權的膨脹為正義的申張。“北征山戎”一事,救趙之危,並令其“修召公之政”,助鄰實為睦鄰,意為使燕永作齊之北方的屏障。“柯地盟會”一事,力勸桓公守約,意在取信諸侯,播揚齊國之威名。三個事例生動反映了管仲善於利用矛盾,權衡輕重,抓住時機,因勢利導,變禍為福,轉敗為勝的遠見卓識和外交才能。  寫晏嬰,則通過兩件軼事著重寫其“用人之才”。贖越石父,宴為上客,寫其禮賢下士,虛懷若穀;薦禦者為大夫,則寫其舉賢任能,不拘一格的膽識。這樣的典型事例不僅從一個側麵突出晏嬰在齊國曆史上的功績,而且更生動地刻畫出這位賢相既有雄才大略又有謙恭謹慎的態度。

記言記行,相輔相成
“言為心聲”,司馬遷在刻畫人物形象過程中,還利用了人物對話或著述來作他們行為的佐證,使人物形象更加豐滿生動。管仲著述中的一段話:“倉廩實而知禮節……令順民心。”揭示了管仲治理內政“取信於民”的指導思想。“知與之為取,政之寶也”,說明了管仲“取信於諸侯”的外交策略,哲理性強,耐人尋味。  為表現晏嬰求賢若渴、禮賢下士的品格,作者在“贖賢”一則軼事中,不僅寫了晏子“解左驂以贖之,載歸。”“攝衣冠而謝”的行動,更寫了晏子感人的言語:“嬰雖不仁,何子求絕之速也?”言行對照,一個不因位高而盛氣淩人,不因有恩而居功自傲,嚴於律己,胸懷恢宏的賢相形象躍然紙上。

襯托對比,形象突現
(1)用寫缺點來反襯優點。“管仲富擬於公室,有三歸、反坫”,這好像是在批評管仲的奢侈生活,然經作者“齊人不以為侈”一筆勾回,反襯出管仲功勞之大,大到如此大興土木,鋪張浪費,而齊國的人都不認為他奢侈。這是因為他製定的政策能順應民心,從百姓的需要出發。(2)寫次要人物來襯托主要人物。寫晏子車夫的妻子從門縫裏窺見晏子和自己丈夫的情況,通過晏子和車夫的行動與態度的對比,更好地襯托出晏子的謙恭性格和高尚的精神境界。再如文章的第二自然段,從表麵看,似乎是讚美鮑叔的知人之深,實際上是寫管仲不是一個貪小愚蠢、膽怯無能、寡廉鮮恥的人,而是一個不拘小節,能屈能伸,有遠大抱負的賢者。寫鮑叔是為了從側麵寫管仲。另一方麵,鮑叔能從大處著眼評價管仲,說明沒有鮑叔的慧眼識賢,就不可能有管仲後來的一番事業。管仲的非凡之功,得之於鮑叔的知人之明。作者這樣寫,不僅突出管鮑之交的可貴,而且寄托著知己難逢的感慨。

原文《管晏列傳》

[兩漢] 司馬遷

管仲夷吾者,潁上人也。少時常與鮑叔牙遊,鮑叔知其賢。管仲貧困,常欺鮑叔,鮑叔終善遇之,不以為言。已而鮑叔事齊公子小白,管仲事公子糾。及小白立為桓公,公子糾死,管仲囚焉。鮑叔遂進管仲。管仲既用,任政於齊,齊桓公以霸,九合諸侯,一匡天下,管仲之謀也。
管仲曰:“吾始困時,嚐與鮑叔賈,分財利多自與,鮑叔不以我為貪,知我貧也。吾嚐為鮑叔謀事而更窮困,鮑叔不以我為愚,知時有利不利也。吾嚐三仕三見逐於君,鮑叔不以我為不肖,知我不遇時。吾嚐三戰三走,鮑叔不以我怯,知我有老母也。公子糾敗,召忽死之,吾幽囚受辱,鮑叔不以我為無恥,知我不羞小節而恥功名不顯於天下也。生我者父母,知我者鮑子也。”
鮑叔既進管仲,以身下之。子孫世祿於齊,有封邑者十餘世,常為名大夫。天下不多管仲之賢而多鮑叔能知人也。

管仲
既任政相齊,以區區之齊在海濱,通貨積財,富國強兵,與俗同好惡。故其稱曰:“倉廩實而知禮節,衣食足而知榮辱,上服度則六親固。四維不張,國乃滅亡。下令如流水之原,令順民心。”故論卑而易行。俗之所欲,因而予之;俗之所否,因而去之。
其為政也,善因禍而為福,轉敗而為功。貴輕重,慎權衡。桓公實怒少姬,南襲蔡,管仲因而伐楚,責包茅不入貢於周室。桓公實北征山戎,而管仲因而令燕修召公之政。於柯之會,桓公欲背曹沫之約,管仲因而信之,諸侯由是歸齊。故曰:“知與之為取,政之寶也。”
管仲富擬於公室,有三歸、反坫,齊人不以為侈。管仲卒,齊國遵其政,常強於諸侯。後百餘年而有晏子焉。

晏子
晏平仲嬰者,萊之夷維人也。事齊靈公、莊公、景公,以節儉力行重於齊。既相齊,食不重肉,妾不衣帛。其在朝,君語及之,即危言;語不及之,即危行。國有道,即順命;無道,即衡命。以此三世顯名於諸侯。
越石父賢,在縲絏中。晏子出,遭之塗,解左驂贖之,載歸。弗謝,入閨。久之,越石父請絕。晏子懼然,攝衣冠謝曰:“嬰雖不仁,免子於緦何子求絕之速也?”石父曰:“不然。吾聞君子詘於不知己而信於知己者。方吾在縲絏中,彼不知我也。夫子既已感寤而贖我,是知己;知己而無禮,固不如在縲絏之中。”晏子於是延入為上客。
為齊相,出,其禦之妻從門閑而窺其夫。其夫為相禦,擁大蓋,策駟馬,意氣揚揚甚自得也。既而歸,其妻請去。夫問其故。妻曰:“晏子長不滿六尺,身相齊國,名顯諸侯。今者妾觀其出,誌念深矣,常有以自下者。今子長八尺,乃為人仆禦,然子之意自以為足,妾是以求去也。”其後夫自抑損。晏子怪而問之,禦以實對。晏子薦以為大夫。
太史公曰:吾讀管氏牧民、山高、乘馬、輕重、九府,及晏子春秋,詳哉其言之也。既見其著書,欲觀其行事,故次其傳。至其書,世多有之,是以不論,論其軼事。
管仲世所謂賢臣,然孔子小之。豈以為周道衰微,桓公既賢,而不勉之至王,乃稱霸哉?語曰“將順其美,匡救其惡,故上下能相親也”。豈管仲之謂乎?
方晏子伏莊公屍哭之,成禮然後去,豈所謂“見義不為無勇”者邪?至其諫說,犯君之顏,此所謂“進思盡忠,退思補過”者哉!假令晏子而在,餘雖為之執鞭,所忻慕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