古稱“立春”春氣始而建立,黃河中下遊地區土壤逐漸解凍。《歲時風土記》:“立春之日,士大夫之家,剪彩為小幡,謂之春幡。或懸於家人之頭,或綴於花枝之下。”南朝·陳·徐陵《雜曲》:“立春曆日自當新,正月春幡底須故”。開篇用典,妥帖自然,不露痕跡,正是“使事如不使也”。而以“嫋嫋”形容其搖曳,化靜為動,若微風吹拂,更見春意盎然。但一接意緒淒迷:“無端風雨,未肯收盡餘寒”。手法頗似李清照《永遇樂》:“元宵佳節,融和天氣,次第豈無風雨”,都非隻指自然界的天時變化。“年時燕子,料今宵、夢到西園”,意思是說:如今已立春,去年秋日南來的燕子正往北風,或許它們今夜會夢宿西園吧。“西園”,原指供皇帝遊獵的場所,因其地處京城西郊,故稱西園。《後漢書》卷八《孝靈帝紀》:“中平五年八月,初置西園八校尉”。北宋都城汴京西門外,有瓊林苑,亦稱西園,此應指後者。從“年時燕子”句看,此詞大約作於辛棄疾南歸後不久。寄情於燕,令人尋味不盡。“黃柑薦酒”,黃柑釀製的臘酒。“青韭堆盤”,把韭菜等裝到五辛盤裏。據《本草綱目·菜部》稱:“五辛菜,乃元旦、立春,以蔥、蒜、韭、蓼蒿、芥辛嫩之菜雜和食之,取迎新之意,號五辛盤”。故蘇軾《立春日小集戲李端叔》詩去:“辛盤得青韭,臘酒是黃柑”。“渾未辦”(還未辦、全然未辦),情境大異,如此良辰,其情緒之悵悵,浮漾紙麵了。
下片繼寫“春已歸來”。試看:東風著意,她吹得梅花微綻,清香四溢;柳吐金絲,柔條婀娜;似乎一點兒閑空都沒有。可是偏於此前冠以“卻笑”二字,既淡出了“薰梅染柳”,春情畫意,又可見實中有虛,虛中有幻,在此“立春日”,不過是美麗的想象而已。緊接一轉說東風還會忙裏偷閑:“又來鏡裏,轉換朱顏”。頓挫盤鬱,至此始托出真情:“清愁不斷,問何人、會解連環?”《戰國策·齊策》六:“秦始皇(一作昭王)嚐使使者遺君王後玉連環,曰:‘齊多知,而解此環不?’君王後以示群臣,群臣不知解。君王後引椎椎破之,謝秦使曰:‘謹以解矣。’”此以清愁綿綿如連環不斷,無人可解,極言愁之多且深。最後一語破的:這愁是怕見花開花落,更是最怕去年由塞北來的大雁卻已先我而北還!那麽,這愁便也“憂端齊終南,澒洞不可掇”(杜甫《自京赴奉先縣詠懷五百字》)了。
這首詞處處切《立春日》題目,以“春已歸來”開篇,寫民間是日歡樂習俗:嫋嫋春幡,黃柑薦酒,青韭堆盤,而自己對天時人事卻別有一番感觸:燕尚“夢到西園”,塞雁尚有鄉國之思,何況“渡江天馬南來”誌在恢複中原的辛棄疾,能不別是一番滋味在心頭!“往日不堪重記省,為花長把新春恨”(《蝶戀花·戊申,元日立春,席間作》)。與此篇同一感慨。周濟《宋四家詞選》眉批稱此首:“‘春幡’九字,情景已極不堪,燕子猶記年時好夢。黃柑、青韭,極寫宴安酖毒。換頭又提動黨禍,結用‘雁’,與燕激射,卻捎帶五國城舊恨。辛詞之怨,未有甚於此者。”雖說扯遠了些,但他畢竟看出了詞的主旨,與昔人詠節序的“率俗”之作迥異。不過“辛詞之愁”,並非“未有甚於此者”。如《摸魚兒》(“更能消幾番風雨”)、《賀新郎》(“綠樹聽啼鴂”)等,而前者因“詞意殊怨。……愚聞壽皇(孝宗)見此詞頗不悅”(羅大經《鶴林玉露》卷四)。隻是此詞藉詠節序以抒國事,悲慨窒塞,鬱結於中,辭淺意深。稱得上是一篇“不必劍拔弩張,洞穿已過七紮”(陳廷焯《白雨齋詞話》卷一)之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