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望海潮·東南形勝》賞析

《望海潮》是描繪北宋時期杭州景象的。詞的上片描寫杭州的自然風光和都市的繁華。

要談杭州,首先把杭州的情況做個總的、概括的介紹:“東南形勝,三吳都會,錢塘自古繁華。”“東南形勝”,是從地理條件、自然條件著筆寫的。杭州地處東南,地理位置很重要,風景很優美,故曰“形勝”。“三吳都會”,是從社會條件著筆寫的。它是三吳地區的重要都市,那裏人眾薈萃,財貨聚集,故曰“都會”。

“錢塘自古繁華”,這一句是對前兩句的總結,因為杭州具有這些特殊條件,所以“自古繁華”。但又另有新意。如果說前兩句是從橫的方麵來寫,寫杭州的現狀的話,那第三句則是從縱的方麵來寫,交代出它“自古繁華”的曆史。三句詞,從縱、橫兩個方麵勾畫出杭州的粗略麵貌,以橫為主,以縱為賓,實寫杭州的現狀,對其曆史,則是虛寫,一筆帶過,作為陪襯。下麵,就對“形勝”、“都會”和“繁華”這三個方麵進行鋪敘。

“煙柳畫橋,風簾翠幕,參差十萬人家”,是就“三吳都會”一句進行鋪展的描寫。“十萬”,乃約略之詞,隻言人口之多,並不是確切的人口統計。杭州在當時就有“池有湖山美,東南第一州”(宋仁宗詩)的美譽。

宋南渡以後,就有了更大的發展。宋人吳自牧《夢粱錄》雲:“柳永詠錢塘詞曰:‘參差十萬人家’,此元豐(宋神宗年號)前語也。自高廟(宋高宗)車駕自建康幸杭駐蹕,幾近二百餘年,戶口蕃息,近百萬餘家。杭城之外城,南西東北,各數十裏,人煙生聚,民物阜蕃,市井坊陌,鋪席駢盛,數日經行不盡,各可比外路一州郡,足見杭城繁盛耳。”

(卷十九)“參差”二字,寫出了樓閣房舍遠遠近近、高高低低的景象;“風簾翠幕”,把“人家”具體化了,家家懸掛風簾,戶戶張設翠幕,一派寧靜安詳的氣氛;而這大大小小的樓閣、張簾掛幕的人家,錯落在“煙柳畫橋”之中,這就不僅使我們看到了戶戶人家的具體景象,也看到了整個城市的風貌。

“雲樹繞堤沙,怒濤卷霜雪,天塹無涯”,是對“東南形勝”一句做鋪展的描寫。這裏隻選擇了錢塘江岸和江潮兩種景物來寫。錢塘江岸,綠樹如雲,寫出了鬱鬱蔥蔥的景象;錢塘江水是“怒濤卷霜雪,天塹無涯”。杭州位於錢塘江畔。錢塘潮的壯觀景象是很有名的。宋人周密的《武林舊事》裏有這樣一段描寫:

浙江(即錢塘江)之潮,天下之偉觀也。自既望(十六日)以至十八日為最盛。方其遠出海門,僅如銀線;既而漸近,則玉城雪嶺,際天而來,大聲如雷霆,震撼激射,吞天沃日,勢極雄豪。楊誠齋(南宋詩人楊萬裏)詩雲:“海湧銀為郭,江橫玉係腰”者是也。

“怒濤”,寫江潮來勢之猛,猶如鏖戰的貔虎,不就是“震撼激射”的景象嗎?“卷霜雪”,寫“怒濤”的具體形象,也就是“玉城雪嶺”的景象。“霜雪”,不僅寫出了怒濤如雪的白色,也寫出了江潮帶來的森森寒氣,正如孟浩然《與顏錢塘登障樓望潮作》所雲:“驚濤來似雪,一坐凜生寒。”隻是柳永在這裏對人的感受沒有明言而已。“天塹無涯”,寫出了江麵的寬闊,也暗示出江潮“吞天沃日”的氣勢。

“市列珠璣,戶盈羅綺,競豪奢”,則是就“繁華”二字進一步鋪展,寫杭州的繁華。杭州,在宋代就有“銷金鍋兒”之號(見《武林舊事》),這是說,不管有多少金錢,都能在那裏揮霍淨盡。詩人在這裏又深入一步,透過那重重簾幕,描寫了兩個方麵:一是商業貿易情況──“市列珠璣”,隻用市場上的珍寶,代表了商品的豐富、商業的繁榮;二是衣著情況──“戶盈羅綺”,家家披羅著錦。“競豪奢”,又總括杭州的種種繁華景象,一個“競”字,寫出了杭州富民比豪華、鬥闊氣的情景,在詩人的筆下,杭州真是民殷財阜,繁華得不得了。

詞的下片,寫杭州人民和平寧靜的生活景象。

“重湖疊巘清嘉,有三秋桂子,十裏荷花”,寫杭州西湖的湖山之美。這既是進一步描寫“東南形勝”,同時又是杭州人遊樂的背景。西湖是美的,蘇軾說:“水光瀲灩晴方好,山色空蒙雨亦奇。欲把西湖比西子,淡妝濃抹總相宜。”(《飲湖上初晴後雨》)也是寫了山和水兩個方麵。“重湖”,寫湖本身,西湖有裏湖外湖;“疊”,寫湖岸,山峰重疊。西湖水碧山青,秀美異常,所以說“清嘉”。“三秋桂子”照應“疊”二字,寫山中桂花。杭州的桂花自來有名,據說是月中的桂樹種所生。《南部新書》說:“杭州靈隱寺多桂,寺僧曰:‘此月中種也。’至今中秋望夜(十五日夜),往往子墜,寺僧亦嚐拾得。”這種傳說,給杭州桂花蒙上了一層神話色彩,對人們有很大的吸引力。 宋之問《靈隱寺》詩雲:“桂子月中落,天香雲外飄。”白居易《憶江南》詞雲:“江南憶,最憶是杭州,山寺月中尋桂子,郡亭枕上看潮頭,何日更重遊?”杭州山中的桂子是讓人向往的。“十裏荷花”,照應“重湖”二字,寫水裏荷花。紅花綠葉,蓮芰清香,也是很能體現西湖特點的景物。蘇軾說那裏“無主荷花到處開”(《六月二十七日望湖樓醉書》),南宋楊萬裏說:“畢竟西湖六月中,風光不與四時同:接天蓮葉無窮碧,映日荷花別樣紅。”(《曉出淨慈寺送林子方》)“三秋”,從時間著眼;“十裏”,從空間著眼。桂為秋季開花,蓮為夏季開花,寫出了西湖不同季節的美景。

西湖不論任何季節、任何時間、任何天氣,都是美的,因而遊人不絕。《武林舊事》曰:“西湖天下景,朝昏晴雨,四序總宜;杭人亦無時而不遊,而春遊特盛焉。”下麵便開始描述杭人遊樂的情景。

先寫杭州民的遊樂:“羌管弄晴,菱歌泛夜,嬉嬉釣叟蓮娃”。“羌管弄晴”,寫白天,寫笛聲。“弄晴”二字,寫出了吹笛人悠然自得的愉快心情。“菱歌泛夜”,寫夜晚,寫歌聲。“泛夜”二字,寫出了采菱女的歌聲,在寧靜的夜晚,在水麵上輕輕飄蕩的情景。“嬉嬉釣叟蓮娃”是就前麵二句總而言之,說明這是杭州百姓在遊湖,是民人之樂。

“千騎擁高牙”以下,寫杭州官員的遊樂。“千騎擁高牙”寫出了人物的身份,寫了出遊時隨從的眾多,表現出官員的威勢。下麵從兩個方麵寫官員的樂趣。“乘醉聽簫鼓”,寫宴酣之樂。統治階級經常攜帶酒宴遊湖。開懷暢飲,酩酊大醉,已經寫出了飲宴的歡樂,醉後還要聽音樂,把飲宴之樂推向了極點。“吟賞煙霞”,寫山水之樂。前麵寫了山,寫了水,這裏以“煙霞”二字來表現景物之美,體現出山川靈秀的一麵。不僅欣賞湖山之美,情不可遏還要形之吟詠。這既表現出官員的儒雅風流,更襯托出了山水的美麗。詞的最後兩句是對官員的祝願,說日後把杭州美好的景色描畫下來,等到去朝廷任職的時候,就可以向同僚們誇耀一番了。

這首詞歌頌了杭州山水的美麗景色,讚美了杭州人民和平安定的歡樂生活,反映了北宋結束五代分裂割據局麵以後,經過真宗、仁宗兩朝的休養生息,所呈現的繁榮太平景象。當然,這種景象還隻是生活的表麵現象,沒有能像他做杭州附近的定海曉峰鹽場監督官時那樣,揭示出“官租未了私租逼”所造成的廣大鹽民“雖作人形俱菜色”(《煮海歌》)的苦況。這首詞是寫給當時任兩浙轉運使的孫何的(見宋人羅大經《鶴林玉露》卷一),雖為贈獻之作,有一定的奉承成分,卻不能說就是粉飾升平的歌功頌德的作品,它反映了當時一定的社會現實。

孟元老《東京夢華錄》記載:“太平日久,人物繁阜。垂髫之童,但習鼓舞;斑白之老,不識幹戈。……舉目則青樓畫閣,繡戶珠簾。雕車競駐於天街,寶馬爭馳於禦路。金翠耀目,羅綺飄香。新聲巧笑於柳陌花衢,按管調弦於茶坊酒肆。……集四海之珍奇,皆歸市易;會寰區之異味,悉在庖廚。花光滿路,何限春遊?簫鼓喧天,幾家夜宴。伎巧則驚人耳目,侈奢則長人精神。”這雖然是記錄都城汴京的景象,但也可以看出當時國內確有“太平氣象”,因而紙醉金迷、競尚豪奢,成為各地統治階級的普遍風氣。

《望海潮》所反映的,正是這樣的現實。據說“此詞流播,金主亮聞歌,欣然有慕於‘三秋桂子,十裏荷花’,遂起投鞭渡江之誌。近時謝處厚詩雲:‘誰把杭州曲子謳?荷花十裏桂三秋。那知卉木無情物,牽動長江萬裏愁!’”(《鶴林玉露》)當然,這隻是一種傳說,並不正確。誘使金兵入侵,導致北宋滅亡的原因,是由於統治階級“競豪奢”,醉生夢死的腐朽本質所造成的;引起金兵南下,給南宋王朝帶來威脅的,仍然是統治階級“直把杭州作汴州”(林升《題臨安邸》)的腐朽本質造成的,與柳詞本無關係。不過,從這個傳說中卻可以說明,《望海潮》的寫作是很成功的,讀了這首詞,不由得會使人對杭州心向往之。

原文《望海潮·東南形勝》

[宋代] 柳永

東南形勝,三吳都會,錢塘自古繁華。煙柳畫橋,風簾翠幕,參差十萬人家。雲樹繞堤沙,怒濤卷霜雪,天塹無涯。市列珠璣,戶盈羅綺,競豪奢。
重湖疊巘清嘉。有三秋桂子,十裏荷花。羌管弄晴,菱歌泛夜,嬉嬉釣叟蓮娃。千騎擁高牙,乘醉聽簫鼓,吟賞煙霞。異日圖將好景,歸去鳳池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