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年時代曾以兼濟天下為己任的白居易,慷慨創作了大量為民請命,使權貴顯臣“變色”、“切齒”、“扼腕”的新樂府詩。因觸動了權貴的利益,在仕途上遭到了接二連三的打擊後,他被迫選擇了全身避害、樂天安命的“中隱”之路。公元824年(穆宗長慶四年),五十三歲的白居易開始謀求分司東都的閑職。到公元829年(文宗大和三年),終於如願以償,太子賓客分司東都的詔令頒發了。省分知足的白居易自此不再以政事為念,終日以詩酒弦歌為樂。在洛陽度過了他的晚年。於是大量“皆寄於酒,或取意於琴,閑適有餘,遊樂不暇”的閑適詩代替了諷喻詩。《宴散》一詩正作於這個時期。白居易分司東都後,在洛陽的履道裏和新昌坊購置了私宅,並有園林勝景,過著閑適的生活。在《自題小園》一詩中說:“親賓有時會,琴酒連夜開。”可見家居小宴接連不斷。《宴散》詩寫的就是一次平常的家庭宴會。“小宴追涼散,平橋步月回”,這次小宴,正值夏秋之交的一個夜晚,宴會之時,殘暑未盡。宴散之後,詩人送走客人,信步庭園,踏著月色,身受著習習的涼風,分外怡人。詩人盡情地領略著這涼爽的秋氣。踏著美麗的月色,才覺得今晚的小宴結束得正是時候,似乎是“追涼”而散似的。不然,錯過了此時此刻的良宵美景,豈不是太可惜了。一個“追”字,道出了詩人宴散步月平橋,沉浸在這新秋之夜的愜意心情。
然而這一夜的小宴又是十分成功的,氣氛是融洽而熱烈的,賓主都共同度過了一個愉快而難忘的夜晚,因此詩人在平橋閑步時,宴會的盛況、宴會結束時“笙歌歸院落,燈火下樓台”的動人情景,不斷地浮現在詩人的腦海裏。白居易十分愛好音樂,他曾親手譜製過不少樂曲,包括《霓裳羽衣曲》這樣的大型樂章,同時還能彈琴吹笙,指揮樂隊。分司東都後,他蓄養有不少的樂妓,組成一支不小的樂隊。趙翼在《甌北詩話》中曾說:“其家樂直可與宰相、留守比賽精美。”可見白居易的家樂是十分有名的,這夜的小宴必定也是笙歌繚繞、燈輝煌,氣氛熱烈,宴在酒酣宴足、盡興而散的時候,笙歌雖然結束了,但它的餘音似乎還回旋散落在院落之中,不絕如縷;仆人們舉著燈火,送客人步下樓台的情景,還曆曆在目。詩人沒有正麵描繪宴會酒筵之豐盛,笙歌之優美,而是抓住宴散時的兩個鏡頭,加以烘襯,宴會的盛況盡在其中了。歐陽修《歸田錄》載:“晏元獻公(殊)喜評詩,嚐雲:‘老覺腰金重,慵便枕玉涼’未是富貴語,不如‘笙歌歸院落,燈火下樓台’,此善言富貴者也。”可見這一聯不愧為詩歌史上描繪富貴氣象的典範,它盡棄金玉錦繡一類的庸俗字句,而以極其疏淡的筆墨,繪出了身居高位的白居易的富貴氣象和賞心樂事。
“殘暑蟬催盡,新秋雁戴來”。暑盡秋來,蟬隨著秋涼的到來,生命的時日將盡,抱樹而鳴之聲更切;新秋伊始,北雁結隊南翔。詩人抓住這種時令和物候的變化特征,把夏去秋來的自然界變化表現得十分富於詩意,稱殘暑是急切的蟬鳴之聲催促而去盡,新秋季節是群雁方引來。五言律詩以第三字為詩眼。這兩句以“蟬”、“雁”二字為詩眼,不僅使這兩個詩句本身意象生動,警策動人,而且照亮了全詩,深化了詩的主題和意境,加強了全詩的藝術感染力,因此魏慶之在《詩人玉屑》裏將這兩字作為“唐人句法”中“眼用實字”的範例。
“將何還睡興?臨臥舉殘杯”。詩人在宴罷閑步時,伴隨著明月而來的新秋涼意,詩人興奮不已,似乎是他首先感受到了這種時令和物候的變化,這新秋的涼風,不僅吹散了詩人身上的“殘暑”餘熱,也掀起了詩人心田秋水般的微瀾,不知是喜還是悲,睡意全無。但夜已深沉,萬籟俱寂,人們早已進入了夢鄉,是該睡覺的時候了。於是詩人,為了今夜酣暢的一覺,又舉起酒杯,獨酌起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