六國被秦國滅亡的教訓,是許多文史家關注的話題。僅“三蘇”就每人寫了一篇《六國論》。蘇軾的《六國論》,針對六國久存而秦速亡的對比分析,突出強調了“士”的作用。蘇軾認為,六國諸侯卿相皆爭養士,是久存的原因。隻要把那些“士”養起來,老百姓想造反也找不到帶頭人了,國家就可以安定了。蘇轍的《六國論》則是針對六國不免於滅亡的史實,指出他們相繼滅亡的原因是不能團結一致,共同抗戰,滅國是咎由自取。
蘇洵的《六國論》不同於以上兩篇。蘇洵不是就事論事,而是借題發揮。蘇洵的寫作目的不在於總結六國滅亡的教訓,而在於警告宋朝統治者勿蹈六國滅亡的覆轍。借古喻今,以談論曆史供當今統治者借鑒,這是蘇洵高出其二子的地方。從曆史情況看,六國滅亡的原因並不是“賂秦”。六國的失敗,主要是政治上保守,因循守舊,不重視改革,不能堅持“合縱”政策去對付秦國的“連橫”政策,被秦國遠交近攻的手段各個擊破。另一方麵,秦孝公任用商鞅變法,使秦國國力大增,具備了統一中國的實力。加上戰國長期的戰亂,民不聊生,由分裂到統一,符合人們的願望。秦國統一中國,是曆史發展的必然趨勢。蘇洵對此並非不知,他在文中也承認這一點:“以賂秦之地,封天下之謀臣;以事秦之心,禮天下之奇才,並力西向,則吾恐秦人食之不得下咽也。”然而作者用意不在此,他的意圖是點明賂秦是六國滅亡的原因,以此警告宋朝統治者,不要用賄賂的方法對待契丹和西夏,要用武力,要抵抗。明代何仲默說過:“老泉論六國賂秦,其實借論宋賂契丹之事,而卒以此亡,可謂深謀先見之識矣。”
宋朝建國後,宋太祖片麵地接受唐朝藩鎮割據,尾大不掉,以至滅亡的教訓,采取了“虛外實內”的政策,削弱邊關的實力,調集重兵駐守京城。結果造成了邊關的空虛。遼國乘虛而入,屢犯邊疆。宋太宗繼位後,曾兩次派兵擊遼,均遭失敗。後宋太宗兩次進攻幽州,企圖奪回幽雲十六州,又遭敗績。真宗景德元年(1004年),遼大兵壓境,直逼澶州城下(今河南濮陽),威脅汴京開封。於是,宋與遼簽定了“澶淵之盟”,答應向遼輸歲幣銀十萬兩,絹二十萬匹。到了仁宗慶曆二年(1042年),遼再次要挾,宋隻得增加幣銀十萬兩,絹十萬匹。第二年(1043年),西夏也來要,又是賜歲幣銀十萬兩,絹十萬匹,茶三萬斤。人民的血汗就在這種納賜之中,付之東流。蘇洵對此痛心疾首,他借古喻今,縱橫恣肆,痛陳利弊,對當權者進行規勸,希望其改弦易轍,增強國力,與敵鬥爭。蘇洵的議論雖不無可商榷處,但總的立論是正確的,並且不幸為蘇洵所言中:就在蘇洵死後六十年,終於發生了“靖康之變”(1126年),北宋重蹈了六國的覆轍,為後起的金所滅,徽、欽二帝被俘,客死異國他鄉。
《六國論》除去在立論上具有借題發揮、借古喻今的寫作特點外,在論證的嚴密性、語言的生動性上也堪稱典範。第一段的邏輯性是非常嚴密的。作者開篇亮出觀點:“六國破滅,非兵不利,戰不善,弊在賂秦。”開宗明義,直截了當,使讀者一眼就抓住了論者的中心。然後,作者解釋論點:“賂秦而力虧,破滅之道也。”這就指出了賄賂的危害,言簡意賅,要言不煩。再後,作者設問:“六國互喪,率賂秦耶?”答曰:“不賂者以賂者喪。蓋失強援,不能獨完。”這就使得文章邏輯嚴密,無懈可擊。最後一句總結全段:“故曰弊在賂秦也。”這一段起到了“綱”的作用,後麵的二、三兩段實際上是圍繞第一段展開的。
本文的語言生動有力。議論性的句子簡捷有力,敘述性的句子生動感人。比如:“思厥先祖父,暴霜露,斬荊棘,以有尺寸之地。子孫視之不甚惜,舉以予人,如棄草芥。今日割五城,明日割十城,然後得一夕安寢。起視四境,而秦兵又至矣。”這些敘述語言本身帶有主觀感情,還有描述的特點。作者還運用引用、對比、比喻等手法,使語言靈活多樣,增強了表達效果。本文的句式也整飭有度,特別是四字句占了一定比例,讀起來鏗鏘有力,擲地有聲,富有節奏感。文章史實論據典型、充分,分析、對比、比喻等論證具有很強的邏輯性和說服力,句式多變,感情激切,富有感染力。本文雖是史論,但作者本意不在於論證六國滅亡的原因,而在於引出曆史教訓,諷諫北宋王朝放棄妥協苟安的政策,警惕重蹈六國滅亡的覆轍。
歐陽修評價蘇洵的文章說:“吾閱文士多矣,獨喜尹師魯、石守道,然意猶有所未足,今見子(蘇洵)之文,吾意足矣。”的確如此,蘇洵此文,奔騰上下,縱橫出入,氣勢猶如江河決口。他見識深遠,眼光犀利,議論精辟透徹,足警世人。無怪乎本文近千年來盛傳不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