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滾繡球】這段曲詞,是鶯鶯在赴長亭的路上唱的,主要以途中的景物為線索來抒情寫意,從不同的側麵展示主人公複雜的內心世界。
“柳絲長玉驄難係,恨不倩疏林掛住斜暉。”“玉驄”是指張生騎的青白色的馬;“倩”,是請的意思;“斜暉”,指斜照的陽光。鶯鶯看到長長的柳絲就想到它係不住張生騎的馬兒;看到疏朗的樹林就想請它們掛住流逝的陽光,讓時間走得慢一點。“馬兒的行,車兒快快的隨。”“”就是慢慢的意思。張生騎馬在前,鶯鶯坐車在後,鶯鶯要馬兒慢慢地走,車兒快快地跟上,好讓自己同張生更靠近些,也能有更多一點的時間呆在一起。“卻告了相思回避,破題兒又早別離。”這兩句是說,剛逃過了情人之間的相思之苦,才開始在一起又要很快地分離。“聽得道一聲‘去也’,鬆了金釧;遙望見十裏長亭,減了玉肌:此恨誰知?”“金釧”就是帶在手腕上的金鐲子;“長亭”是古代設立在大道旁邊為送別餞行而用的亭子,古語有“十裏一長亭,五裏一短亭”的說法,所以叫“十裏長亭”。這三句是說,鶯鶯剛聽見一聲張生要走,手腕上戴的金鐲子就鬆下來了;遠遠看見送別的十裏長亭,人馬上就瘦下來了。這種離愁別恨有誰能知道啊?這裏作者運用了高度誇張的表現手法,來形容當時鶯鶯和張生纏綿欲絕的離別之情。
這段曲詞和前麵那段【端正好】相比,在情景的鋪設上是不大相同的。【端正好】主要是采用因景生情的手法,以淒涼的暮秋景象來引出鶯鶯的離愁別恨。【滾繡球】這段曲詞,比較多地采用了由情及景的手法,柳絲係馬兒、疏林掛斜暉、馬慢走車快行、鬆金釧減玉肌等等所有這些描寫,無不都是由鶯鶯對張生的依戀惜別之情引發出來的。
對鶯鶯內心活動的刻畫,不是依仗蒼白空泛的言詞,而是借助鮮明生動的形象。作者把天地景物乃至車馬首飾統統拿來,賦予豐富的聯想和誇張,作為表情達意的手段。這就使得抽象的人物感情表現得十分具體真實,細膩動人。
【叨叨令】這段曲詞,先是說鶯鶯看見送行的車馬,心中非常難過、悶氣;進而又說無心梳妝打扮,從今後隻能用昏睡和哭泣來熬度時光。緊接著,是無可奈何的悲歎:“兀的不悶殺人也麽哥?兀的不悶殺人也麽哥?”“兀的不”,就是怎麽不的意思;“也麽哥”是曲詞中的襯字,沒有實在的含義。這兩句疊句是說:怎麽不煩悶死人啊?怎麽不煩悶死人啊?然而煩悶和悲歎也無法挽回她和張生的離別,所以最後隻好叮囑張生:“久已後書兒、信兒,索與我惶惶的寄。”這裏的“索”,是必須、應該的意思;“惶惶”,匆忙、趕緊的意思。這兩句是囑咐張生分別後趕緊寄書信回來。
這段曲詞是鶯鶯在自己丈夫和最知心的丫環紅娘麵前盡情傾訴離別的痛苦心情,因此在描寫上與前麵【端正好】和【滾繡球】委婉含蓄的內心獨白不一樣,整段曲詞無遮無攔,直抒胸臆,用的都是一些普通的口語,如車兒馬兒、花兒靨兒、被兒枕兒、衫兒袖兒、熬熬煎煎、昏昏沉沉。作者把這些日常的口語巧妙地組合起來,用一連串的排比、重疊,造成音節和聲韻的回環流轉,產生“一唱三歎”的藝術效果。
當鶯鶯、張生、紅娘與老夫人會見後,送別的酒宴開始了。當著嚴厲無情的老夫人,鶯鶯不能盡情表露自己的感情,她隻能感歎、悲傷。酒宴完畢以後,老夫人先走了。這個時候,鶯鶯和張生能談談知心話了。這裏,安排了一支名叫【耍孩兒】的曲子。……
這段曲詞的開頭,作者借用典故來極力渲染鶯鶯內心的悲戚。“淋漓襟袖啼紅淚,比司馬青衫更濕。”“紅淚”,古代傳說,曾經有一個少女被選入皇宮,在同她的父母分別時,哭得很傷心,用玉壺接下她的眼淚,玉壺都染成紅色的了。後來把女子非常悲傷時流的眼淚叫“紅淚”。“比司馬青衫更濕”,是融化了唐代詩人白居易的長詩《琵琶行》中最後兩句:“座中泣下誰最多?江州司馬青衫濕。”“江州司馬”是白居易當時擔任的官名,指的是白居易。這兩句是說,鶯鶯為離別之苦而流的眼淚濕透了衣衫,比當年白居易聽琵琶女彈奏時流的眼淚還要多。接下來作者又以比喻的手法進一步抒寫鶯鶯的心緒:“伯勞東去燕西飛,未登程先問歸期。”“伯勞”是一種鳥。這兩句是說,伯勞和燕子就要一個飛東一個飛西了,還沒有起飛分開就問今後相會的日子。經過這些鋪張描寫,人物的感情已成奔騰之勢向高潮發展。這時候,作者卻避過潮頭,另敷新筆:“雖然眼底人千裏,且盡樽前酒一杯。”縱然馬上就要相別千裏,姑且在聚合時再飲一杯送行酒吧。這是由極度悲哀轉向無可奈何時的一句寬慰話。這一筆,雖在意想之外,卻在情理之中。它使得整段曲詞錯落有致,人物的內心活動也顯得波瀾起伏。經過這樣的跌宕回旋,作者才放縱筆墨把人物的感情推向高潮:“未飲心先醉,眼中流血,心內成灰。”“未飲心先醉”,是宋代詞人柳永【訴衷情近】詞中的一句,原文是“未飲心如醉”。王實甫把它改成“未飲心先醉”,語意就更加沉重。這三句是說,哪裏還要飲什麽送行酒啊,還沒飲酒,心早已如癡如醉了!眼淚流盡繼之以血,這顆心早已被折磨得像死灰一樣了。這同上麵“雖然眼底人千裏,且盡樽前酒一杯”相對照,是感情上的一個突變,由一刹那間的寬慰,轉到痛不欲生的悲哀。實際上,前兩句是後三句的映襯對比,可以說這是一種欲放先收、欲高先低的手法。
- 參考資料:
- 1、吳國欽《〈西廂記〉藝術談》,以下稱“吳文”,廣西人民出版社1983年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