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詞寫一女子登樓遠眺、盼望歸人的情景,表現了她從希望到失望以致最後的“腸斷”的感情。
這是一首小令,隻有二十七個字。“詞之難於令曲,如詩之難於絕句”,“一句一字閑不得”(《白香詞譜箋》)。起句“梳洗罷”,看似平平,“語不驚人”。但這三個字內容豐富,給讀者留了許多想像的餘地。這不是一般人早晨起來的洗臉梳頭,而是特定的人物(思婦),在特定條件(準備迎接久別的愛人歸來)下,一種特定情緒(喜悅和激動)的反映。
在中國古典詩歌中,常以“爐薰闔不用,鏡匣上塵生。綺羅失常色,金翠暗無精”之類的描寫來表現思婦孤寂痛苦的生活和心情。本篇用法有所不同,離別的痛苦,相思的寂寞,孤獨的日子似乎就要過去,或者說她希望中的美好日子似乎就要來到,於是,臨鏡梳妝,顧影自憐,著意修飾一番。結果是熱烈的希望之火遇到冰冷的現實,帶來了深一層的失望和更大的精神痛苦,重新又要回到“明鏡不治”“首如飛蓬”的苦境中去。這三個字,把這個女子獨居的環境,深藏內心的感情變化和對美好生活的向往,不是生動地表現出來了嗎?
“梳洗罷”,隱含著女主人公盼歸的期望,如果不是有這份心情在,她可能就會象溫庭筠在他的《菩薩蠻·小山重疊金明滅》詞中所說的“懶起畫蛾眉,弄妝梳洗遲”了。“女為悅己者容”,這容是為了心上人才有意義的,正因為她期望中丈夫會回來,希望他看到自己的美好容貌,所以她才會認真梳洗。一個“罷”字之後,緊接“獨倚”,反映了女主人公急切的心情――她黎明即起,剛一梳洗完畢就匆匆的趕去江樓了。一個“獨”字,不僅說出了她的孤獨,隱含著她與心上人的分離,而且也與下麵象征分別的“白蘋洲”(詳解見下)遙相呼應。
“過盡千帆皆不是”,寫出了她希望與失望交替的過程。遠處每有一船現影,她便引頸長望,心兒隨著船的漸行漸近而漸漸緊張,希望也漸漸高漲,可是船到樓頭無情地繼續前行,當她意識到這並不是她等待的船兒時,她的失望情何以堪!
“斜暉脈脈水悠悠”,已是夕陽西下的時候了,早上滿腔的期望都隨落日漸漸黯淡。這斜暉尚且脈脈含情,無限同情女主人公不幸境遇,為什麽她盼望的人卻如此薄情寡義,棄她於不顧呢?那悠悠流去的水,是女主人公心中不盡的柔情,是她一日日逝去的青春年華,不也是她綿綿不絕的無限愁情麽?
“腸斷白蘋州”,在愁情滿懷、斜暉漸去的時候,女主人公的目光偏偏又遇到了他們當年分手的白蘋州,這怎麽能叫她不肝腸寸斷呢?朱光潛認為“把‘腸斷白蘋洲’五字刪去,意味更覺無窮。”因前幾句已寫出一個倚樓等待離人歸來卻一再失望的思婦形象。“斜輝”句景中有情,足以給人無限聯想的空間,再以“斷腸”塗飾,便一瀉無餘,神形俱失,遂成敗筆。這是很有道理的。
詞是注重作家主觀抒情的藝術形式。這首小令,情真意切,生動自然,沒有矯飾之態和違心之語。詞中出現的樓頭、船帆、斜暉、江水、小洲,這些互不相幹的客觀存在物,思婦的由盼郎歸來的喜悅到“腸斷白蘋洲”的痛苦失望,這些人物感情神態的複雜變化,作家經過精巧的藝術構思,使之成為渾然一體的藝術形象。作家的思想感情像一座橋梁,把這些景物、人物聯係了起來,而且滲透到了景物描繪和人物活動之中,成了有機的藝術整體,使冰冷的樓、帆、水、洲好像有了溫度,有了血肉生命,變得含情脈脈;使分散孤立的風景點,融合成了具有內在邏輯聯係的藝術畫麵;使人物的外在表現和內在的心理活動完美統一地顯示出來。這正是現實生活中的思婦的怨和恨,血和淚,深深地感動了作家;在這些似乎平靜的字句中,跳動著作家真摯熱烈的心。
這首小令,像一幅清麗的山水小軸,畫麵上的江水沒有奔騰不息的波濤,發出的隻是一種無可奈何的歎息,連落日的餘暉,也缺乏峻刻的寓意,盤旋著一股無名的愁悶和難以排遣的怨恨。還有那臨江的樓頭,點點的船帆,悠悠的流水,遠遠的小洲,都惹人遐想和耐人尋味,有著一種美的情趣,一種情景交融的意境。這首小令,看似不動聲色,輕描淡寫中醞釀著熾熱的感情,而且宛轉起伏,頓挫有致,於不用力處看出“重筆”。
思婦題材寫的人很多,可說是個“熱門題材”,但這首小令,不落俗套,很有特色。這也是個軟題材,但這首小令不是軟綿綿的,情調積極、健康、樸素。在有著綺靡側豔“花間”氣的溫詞中,這首小令可說是情真意切,清麗自然,別具一格的精品。
- 參考資料:
- 1、潘君昭 等 .唐宋詞鑒賞辭典(唐·五代·北宋卷) .上海 :上海辭書出版社 ,1988 :62-63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