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念奴嬌·過洞庭》鑒賞

這首中秋詞是作者泛舟洞庭湖時即景抒懷之作。開篇直說地點與時間,然後寫湖麵、小舟、月亮、銀河。此時作者想起嶺南一年的官宦生涯,感到自己無所作為而有所愧疚。而且想到人生苦短不免心酸,不過由於自己堅持正道,又使他稍感安慰。他要用北鬥做酒勺,舀盡長江做酒漿痛飲。全詞格調昂奮,一波三折。

“洞庭春草”指的是洞庭湖加上與之相連的春草湖,點出地點,題目是《過洞庭》,詞一開頭就緊扣題目。“近中秋”點出時間,秋天天高氣爽,“月到中秋分外明”,秋月對於生活在農業社會與大自然息息相關的古代文人來說,當是別有意味。“風色”二字值得注意,風有風向、強弱,從來沒有聽說過風有色彩,其實張孝祥用“風色”是有所本的,李白《廬山謠》“登高壯觀天地間,大江茫茫去不還。黃雲萬裏動風色,白波九道流雪山。”說的是黃雲萬裏改變了風的色彩;張孝祥的“更無一點風色”說的是洞庭青草湖上,萬裏無雲,水波不興,不僅沒有風,而且連風的影子都沒有,這種表達方式富有新意,增添了一分詩意。“玉界瓊田”形容的是秋月下浩浩湯湯、一碧萬頃的湖水。“界”又作“鑒”,玉界也好,玉鑒也好,美玉般的瓊田也好,都是以玉比喻湖水清澈透明之美,“萬頃”則極言湖麵之廣,如此良辰美景,駕一葉扁舟遊其中,該是多麽愜意,這是一;點出了過洞庭的方式,進一層緊扣題目,這是二。

“素月分輝,明河共影,表裏俱澄澈。”素月分輝是說皎潔的月亮把自己的光輝分給了湖水。水裏的銀河是天上銀河的倒影,它們有著同輝的形象。“素月”、“明河”兩個意象點出了天空的特征,“分輝”、“共影”則寫出了秋水長天一色的美景,盡管隻有八個字,卻具體而生動的顯示了詩人的才華。“表裏俱澄澈”是這首詞主旨所在,它包含了兩層意思,一層是寫秋月秋水之美,美在哪裏,美在澄澈。澄是水清,澈也是水清,上上下下,裏裏外外,沒有一絲一毫渾濁,沒有一絲一毫汙染,這樣的清澈明亮,有如非人間的琉璃世界;另一層是說三萬頃湖上扁舟上的我,也有如秋月,有如秋水,我就是一個光明磊落,坦坦蕩蕩,言行一致,表裏如一的男子漢、大丈夫。所以表裏俱澄澈不僅是寫景,而且也是寫人,寫自己品格之美。杜甫詩有“心跡喜雙清”,行跡是表、心靈是裏,“心跡喜雙清”是杜甫的夫子自道;“表裏俱澄澈”則是張孝祥的夫子自道。中國文史館館長袁行霈認為,“表裏俱澄澈”“心跡喜雙清”可以集成一副對聯,而且給人提供了一個為人處世的準則,此言良是。

屈原《離騷》“紛吾既有此內美兮,又重之以修能;扈江離與辟芷兮,紉秋蘭以為佩”寫出了屈子自己內美與外美的統一。張孝祥則進一步寫外在世界與內在世界澄澈的相會與相合。則是一種天人合一的會合,這一會合的美妙隻可意會不可言傳,是人生最高、最美、最富有詩意的高峰體驗,因此詩人用“怡然心會,妙處難於君說”作為上片的結語、同時巧妙的引出了下闋。上闋寫景,下闋則從回顧嶺表一年寫起,抒發感情。

嶺表指五嶺之外,即今之廣西一帶。《宋史》本傳載張孝祥於宋孝宗幹道元年(1165年)知靜江府兼廣南西路經略安撫使,次年因讒落職,由桂林北歸,途徑嶽陽,故有《過洞庭》之作。“應”,因也,杜甫詩“名豈文章著,官應老病休。”是說名難道以文章而著,官因老病而休。此處的“應”語氣相當肯定。詩人由洞庭湖的澄澈,想起自己在嶺表一年因被讒而免職的經曆,感慨係之矣。蘇軾《西江月》:“中秋誰與共孤光,把盞淒然北望”,張孝祥用了“孤光”這一典故源於此。“孤光自照”,一方麵指月亮在天宇中,隻能自我孤獨地照耀著;另一方麵想起自己的嶺表一年,不被人所理解,同時詩人也無需別人理解,隻能與孤月作伴,引清冷的月光相照。冰雪的特點是潔白晶瑩,南朝詩人江總有“淨心抱冰雪”之句,所以“肝膽皆冰雪”之句,唐王昌齡有“一片冰心在玉壺”之句,所以“肝膽皆冰雪”,實際上是說,盡管自己被免職,但自己是光明磊落、心地純潔、肝膽照人的;另一層意思是說,我問心無愧,話語中有憤慨、有失望、有自我安慰,但主要還夾雜著自豪、感情真摯而又複雜。

“短發蕭騷襟袖冷,穩泛滄溟空闊。”這是從嶺表經年回複到當下,“襟袖”則是以部分代全體,月夜清冷,衣服單薄,涼意頓生,更重要的是官場人情冷暖,不免有蕭條冷落之感。盡管如此,自己是拿得起放得下的人,任憑風浪起,穩坐釣魚船,如今我正泛舟於橫無際涯的洞庭湖上,不就是證明凡此種種,體現了詩人的鮮明個性。

“盡挹西江,細斟北鬥,萬象為賓客。”這是全詞的高潮所在,也是詩人感情的高潮所在。《景德傳燈錄》卷八記馬祖語曰:“侍女一口挹盡西江水”,此處界禪宗話語,表明自己的心胸開闊。北鬥星是由七顆星組成的星座,像舀酒的長把勺,《詩經·小雅·大東》:“維北有鬥,不可挹酒漿”,而屈原《九歌·東君》則反其意而用之,“援北鬥兮酌桂漿”。詩人作主人,請萬象(天地萬物)作客人,舀盡西去長江的水,用北鬥七星作酒器,低斟淺酌的招待天地萬物,這是何等氣勢,一個被讒免官的人,如此自信,如此心胸,真有李白當年“青天有月來幾時,我今停杯一向之”,或“相看兩不厭,唯有敬亭山”大無畏的浪漫主義精神。

“扣舷獨嘯,不知今夕何夕。”蘇軾《前赤壁賦》有“扣舷而歌之”之語,張孝祥則是敲擊船沿、仰天長嘯,抒發出自己的滿腔豪情。受蘇軾《念奴嬌·中秋》:“我醉拍手狂歌,舉杯邀月,對影成三客。起舞徘徊風露下,今夕不知何夕”影像,張孝祥以“不知今夕何夕”作結,從秋月秋水回歸自我,扣舷是動作,獨嘯是聲音,從空間上說是由洞庭之大到一己之小;從時間上說是由今夕之初泛到穩泛;從心理上說是由知到不知,通過對照,說明詩人已忘情這月白無風之夜,忘情於與大自然交融之中。

這首詞,通篇景中見情,筆勢雄奇,境界空闊,表現了作者胸襟灑落、氣宇軒昂,顯示了作者的高尚品質。因此南宋學者魏了翁認為:“張於湖有英姿奇氣……洞庭所賦,在集中最為傑特。”這首詞曆來為人稱頌,還因為他在詞中所創造的獨特意境,體現了天人合一的理念,因而受到後人的重視。

總的說:夜半更深,一個人劃小舟泛於廣闊的洞庭湖上,天地間唯有自己,“表裏俱澄澈”,“妙處難與君說”。但這寂寥仍讓他想起往事,“應念嶺表經年,肝膽皆冰雪”。當職期間,自問心中無愧,也就把這往昔打點。莫思身外無窮事,且盡生前有限杯。“盡挹西江,細斟北鬥,萬象為賓客”----西江水作酒,北鬥星作盅,天下萬物邀作賓客,舉杯暢飲。扣舷而嘯,將心中鬱悶盡散入虛無之中,其氣勢之恢宏,讓人心胸登時為之開朗。

張孝祥的詞上承蘇軾,下啟辛棄疾,是南宋詞壇豪放派的代表人物之一。這首詞,上闋主要是寫景,景中寓情;下闋著重抒情,意轉激昂。通篇景中見情,筆勢雄奇,境界空闊,表現了作者胸襟灑落、氣宇軒昂,顯示了作者的高尚品質。因此南宋學者魏了翁認為:“張於湖有英姿奇氣……洞庭所賦,在集中最為傑特。”這首詞曆來為人稱頌,還因為他在詞中所創造的獨特意境,體現了天人合一的理念,因而受到後人的重視。在寫作此詞的同時,作者還寫了一篇小品《觀月記》,記載了這次夜遊的經過,可以並讀。

參考資料:
1、唐圭璋等著 .《唐宋詞鑒賞辭典》(南宋·遼·金卷) .上海 :上海辭書出版社, 1988年版(2010年5月重印): 第1439-1443頁

原文《念奴嬌·過洞庭》

[宋代] 張孝祥

洞庭青草,近中秋,更無一點風色。玉界瓊田三萬頃,著我扁舟一葉。素月分輝,明河共影,表裏俱澄澈。悠然心會,妙處難與君說。(著 同:著;玉界 一作:玉鑒)
應念嶺表經年,孤光自照,肝膽皆冰雪。短發蕭騷襟袖冷,穩泛滄浪空闊。盡挹西江,細斟北鬥,萬象為賓客。扣舷獨嘯,不知今夕何夕。(滄浪 一作:滄冥;嶺表 一作:嶺海)